“他就差这点钱吗？骗什么不好，非得骗低保户的活命钱？”

    “盗亦有道啊，简直是连诈骗犯听了都不耻为伍的程度。”

    “我有点后悔把他从狗嘴里抠出来了。”

    “就是，快跟那几条狗道歉！”

    办公室里简直被炸开了锅，别组的同事都闻着八卦的味儿凑过来吃瓜。

    “听听，听听，这是刑警该说的话吗？”刚刚还在骂脏话的杨行这下倒是讲起道理来，“说话能体现点专业素养吗？钱杉，依法该怎么办？”杨行转头就把问题抛给了实习生。

    钱杉思考了片刻，有点拿不准地答：“如果他能被抓被判，根据犯罪事实和金额量刑，可能是诈骗罪或是招摇撞骗罪，处罚金和有期徒刑。不过，1800块钱不到立案标准，再加上如果老人没报案，或是报案了但没有相关证据不予立案，也逮不到他，那……”

    他瞥了一眼杨行，发现杨行的神色并不轻松。

    “那就试试发协查通报，看有没有没立的案子，没结的案子，有相似的情况。”杨行说，“这样的龟孙子，身份是假的，谎话张口就来，法律的高压线摸得这么准，他平时肯踏踏实实挣规矩钱？谁信啊？”

    他觉得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很有可能是团伙内黑吃黑，或者得罪了狠人被上门寻仇。可以从他之前做过的脏事入手，顺藤摸瓜。

    A市的警局很快就给了协查反馈，可惜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戴某的父母已经先后病逝，他本人3年前离异，孩子跟了前妻。专科毕业，做过房地产销售，卖过课，最近一份缴纳社保的工作是在一家传媒公司做行政主管。但一年前这家公司经营异常，他也离职了。早年积累不少，前妻离婚的时候分走了一大半家产。离职后半年内，他累计从银行账户上取现50万。除了几次点外卖的记录之外，没有留下其他数据。还注销了之前用的电话号码。近半年可以说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租的房子退了，没人见过他，大数据也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正常人会刻意人间蒸发，换个地方，换个身份，招摇撞骗吗？

    “为什么离婚？”杨行追问。

    “婚内出轨，前妻闹上了法庭。当时把折合人民币600多万的共有资产判了500万给前妻，包括A市A镇黄金学区的一套四室一厅、车子、现金。”小天说。

    “能联系到他前妻吗？”

    “暂时联系不上。她8月15日去了泰国。”

    “盯着她，一回国就请她配合调查。出国的时间也太巧了。”

    “我觉得那家公司会不会也有问题？”钱杉问。

    “你还真猜对了，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公司，有好几个合同纠纷被强制执行，但是没有财产可供执行，现在在终本状态。法院执行记录上提到，执行的时候尝试联系职员和股东，但手机号都已经是空号了。”

    疑点越听越多，杨行也下意识地眉头越皱越紧，两条浓眉拧得都快打结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伸手揉了揉。他心里暗暗叹气。好险，他想，可不能再让“川”字纹加深了，为了这样的社会毒瘤，不值得。

    他老婆总念叨他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显得他俩相差十几岁。

    “杨副，这家公司的前同事联系不上，要不要联系那两家原告问问啊？”

    “要，看看是哪个地方的公司，给当地发协查通报吧。最好你能亲自去谈一家，看看他前东家到底搞过什么鬼。前同事也要查。”杨行的两根手指还强行顶着眉毛，鼻子重重呼了口气，“去他娘的行政主管！哼，骗鬼呢！”

    “那个职位……有什么问题吗？”钱杉脑子有点跟不上，怯怯地问。

    Z市，钱杉骑着小电驴，跟着前面的民警穿梭在村舍的小路上。小天屈着大长腿坐在后座。

    “天哥，我那天是不是问错了什么？怎么杨副眼睛一闭一争，就叫我跟你一起过来？”

    “没问题！”钱杉看着前面的路，看不到小天的表情，他笑得那叫一个慈祥，就像在哄孩子，“杨副心疼我，怕我一个人镇不住场面，顺便让你涨涨见识。”

    他们到一户农家大院前停下，敲开了大门。

    “大姐，这是刑警队的同事，他们在查一个案子，可能跟您前年报过的案子有关，想再来跟您了解了解情况。”当地的民警用带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说明了来意。

    “好的，我接到你们的电话了，特地在家里等你们来呢……”

    眼前这位五十几岁的农村妇女身材有些发福，穿着便于干活的旧T恤和八分裤，头上已经有不少白发。洪亮的声音体现了迎客的热情。他们一起进了屋，到客厅坐下。

    她尽量事无巨细地叙述着当时的情况，显得有些杂乱。梳理一下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前因后果：

    某天，她接到一个自称XX电商平台业务员的陌生电话，说他们明天要在镇上的XX酒店（当地的豪华酒店）开一场招商会，打电话是定向邀约，有兴趣合作且符合平台招商要求的个体户可以签约上架产品。

    她最近正在为农产品的销路发愁，一听是这家耳熟能详的电商平台，就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第二天，她如约到了酒店，电子横幅、指示牌、引导员、中等大小的会议厅、热闹的场子……一切都让她觉得“见了世面”。

    会议开始后，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在台上满怀激情地介绍了XX电商平台的创业发家史，目前的业务规模，新推出的B2B采购板块，一般合作需要的资质和准入条件。这个听得人心潮澎湃的演讲整整持续了2个小时。总之，就是令人感到平台实力强大，能合作是自己的荣幸，可惜自身条件不足，达不到他的合作要求。

    接着就说到，为了扶持小微企业和个体农场，定向招商会将降低门槛。然后又花了半个小时说明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当下有点心动，可又不免犹豫。机会虽好，但也是要先支付一笔48888元的平台服务费，达到一定销售额之后才会返还。同时，还要给他优惠的供货价，而由他制定终端的销售价格，之间的差价是他们的收益。

    她跟周围参会的陌生人打了个商量，那两位也犹豫不决。

    陆续的，有人走到合作洽谈区咨询。一个，两个……她心里默默数着走到了财务付款处和协议签署处的人。犹豫逐渐被这些敢为人先的老板们打消了。她盘算着，现在生意难做，能有平台助力，还是利大于弊。自己的业务虽然小，但多卖几年也总能达到销售额、拿回服务费的。于是起身走进了洽谈区。

    洽谈区的招商专员有模有样地了解了她目前经营的产品种类、种植面积、年销售规模等信息。她生怕自己答得不好，失去合作资格。幸而，对方审核通过了。

    顺利地走到下一个环节。陪同的接待员解释说，合同是模板的，签个字就行了。付款之后，他们会把合同打出来。她没有多想，当即刷卡付了钱，收款方是公司账户，对方开了手写收据。

    此时已经下午5点多了，家里的晚饭还没做，她有些着急。

    她在合同上写完甲方的部分后，对方写乙方的信息，此时她突然发现乙方公司名字是xx传媒公司，并非她所熟知的那个著名电商。她提出了疑问，但对方说让她放心，产品是在XX平台上卖的。集团不会以自己的名义来签约，都是由具体业务公司来出面，运营服务这块就是他们来负责的。听上去非常合理。

    签好的合同拿在手上，她感到很高兴，甚至有些兴奋。心想，今年的销路总算有着落了，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多挣一点，也能多帮儿子还一些城里的房贷。

    “我今天跟XX电商平台签约了！”回家路上，她迫不及待地在家人微信群里分享这个好消息。

    “后一天晚上，派出所就接到了她的报案。当晚也是我来的。事发在xx酒店，管辖权属于那个派出所，我查了那个派出所的地址，她第二天就去那个派出所报案了。”民警补充道，“但这样的事情，说实话，我们很难立案。有商业合同，转账到公司账户，也有收据，而且确实能查到这家传媒公司。”

    妇人语气明显比刚才激动了起来：“我第二天一早就去派出所了！那里的警察说，已经有四五个人反应过一样的事情了。哎，可是跟你说的一样，他也说这是合同纠纷，要找法院，不归他们管。我说，我们种地的，哪里懂这些？之前还有谁来找过，我们联系一下，一起去法院告。可他说，这是别人的个人信息，不能透露。哎，人多力量大！只有我们一家自己去告，心里根本没底。”

    从警察局回来，她左思右想，还是打电话告诉了远在城里的儿子。她儿子打了12348法律援助热线，也找做律师的朋友打听了一圈，发现这事儿确实很难维权。他甚至找到了媒体曝光的类似案例，苦主最后都拿不回合同款，还平白无故搭进去一笔律师费、仲裁费、开庭差旅费。因此，更多的人在权衡之后，干脆自认倒霉。

    按照合同约定，争议可以协商解决或到乙方公司所在地仲裁机构裁决。他儿子先尝试打电话过去沟通。对方一副自己毫无过错的嘴脸，说要先提交书面的盖公章的退款申请，领导审批符合条件方可退款。而再问公司这块的具体流程是什么，标准是什么，自称售后服务经理的人就开始吱吱呜呜地绕圈子。

    “欠钱的就是大爷！”钱杉没忍住。

    “我也气不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后来，我儿子说，他来走法律途径，不去讨怎么会有公道！后来仲裁的事情，全是他操办的。准备资料，提申请，等立案，等开庭，足足过去了大半年。”

    小天叹了口气：“结果，你们赢是赢了，但是对方也已经跑路了。”

    “是啊，真的气死人了！都判给我们了，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钱，又没让他赔钱！结果对方就是不肯还！法院也说什么，没有可执行财产。”她越说越激动了，拉着小天，“你们一定要抓住他们，让他把钱还给我们啊！”

    “阿姨，您先别激动！案子的来龙去脉，我们了解了。这个人你见过吗？”小天拿出死者的一寸照片，递给妇人辨认。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像那天那个讲话的男人，但那人比照片要老不少，也胖不少。”

    “对，应该是他！”她逐渐坚定了语气，“眉眼和鼻子一模一样！我偷偷拍过照片，我找给你们看！”

    她拿出手机，翻着相册：“喏，你看，就是这个！当时主持人介绍他是营销专家，大春老师。没有说名字。”

    神TM“大春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