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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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黎明破晓，黑暗中烛火在摇曳。
那人放下笔，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那是一只清瘦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从中透着一股温润。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桌角放着的一本厚厚的日记。
纸页破了边，已经旧的泛黄了。
他盯着那日记看了一会儿，伸手前没缘由的顿了一秒，最终似乎像放弃抵抗什么棘手的敌人般轻叹一声，将它拿到身前。
分明的指节轻轻拂去鎏金页角的灰尘，擦出角落里不太明朗的“黎康桥”三个字。
手敲了敲封皮，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翻开了第一页，一行行墨迹渲染了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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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1918年8月31日 天气大雨
明天要去新式学堂了，傍晚父亲把我叫去厅堂里嘱咐。他说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要懂事。叫我要听先生的话，好好背书，说我会在那里认识很多新的伙伴，要和他们处好关系，不要给家里丢脸。
父亲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小官。
我却不太高兴。我不喜欢背古板的书，无聊至极。但我没告诉父亲。他会生气。
1918年9月1日 天气阴
今日我去了学堂，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一日本想好好表现，给同班和先生留下好印象，之后相处起来也容易些。可是我的同桌实在无耻！
他骗了我，故意同我讲话，让我在自我介绍时出丑。
结果先生却令我与他同桌。我气愤极了。
他的眼神像个漂浮在空中的鬼魂。
1918年9月5日 天气多云
我同桌叫林风礼，而他是我见过最糟糕的人。
他悄悄在我背后贴上了一张宣纸，上面大字写着“徐志摩作”。
我警告他停止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没想到他笑着跑开。片刻后先生板着面孔进来，他躲在先生身后声泪俱下地对我进行控诉。
可他分明正躲在先生身后偷笑！
结果我挨了先生的一顿手板。
他为此又笑了一个下午。
1918年11月18日 天气晴
先生让我和林风礼搭档，他说“要多了解彼此才能好好相处”，我非常气愤。我和林风礼这么恶劣的人为什么会成为搭档！
白白浪费了这天好看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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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个月无外乎些平常的抱怨话，大抵都有林风里一半的功劳。
那手继续翻着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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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1919年1月10日 天气晴
虽然林风里很讨厌，不过他的确擅长功课。但依旧恶劣至极。
今日学考他考了第一，比我高一分罢了。
说来，他好像从不听学，上课除了睡觉便是睡觉，明明才是十四岁的小孩子而已。
近日先生让我们准备辩论赛。
我觉得辩论很有趣。可当我想找林风礼讨论些对策时，他却时常不见人。
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鬼混。
1919年2月14日 天气晴
我们辩论赛赢了！
压倒性的胜利。
我很开心，觉得又找到了一件喜爱的事物。
辩论赛的规模很大。令我惊讶的是，林风礼这家伙居然不怯场。而且他的思维太过跳脱，常常令对手应接不暇。
最后收场时，有对面的人也主动和我们握手。
细细想来，他也并非一无是处，但这跟他的卑劣完全不能睥睨。
………
1919年7月15日 天气多云转晴
今天我忍无可忍同林风礼打了一架，在城里最高的天台上，因为他实在是太顽劣了。
他被我打的嘴角出血，我同样挂了彩。
我们打完后坐在天台最高处，大汗淋漓的望着远处渐没入地平线的晚霞。
天很热，但我觉得不太闷。反正我是挺快活，心中的郁结无影无踪。
1919年10月20日 天气晴
今日辩论赛胜。
1919年12月25日 天气大雪
今日是圣诞节，京都久违下了一场大雪。成片的大雪，整个京都都被掩埋在了一片白色中。
林风礼居然送了我一条围巾。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同龄人的圣诞礼物，却不曾想居然是这家伙送的，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我以为这是我们关系缓和的征兆，没想到他却在围巾上绣了一座桥，
他说这是我的标记。
我劝说我自己应当懂得感恩。
于是我还是写下来作为纪念了。
第二日我回赠了他一条手帕，他捏着鼻子看起来不怎么情愿的收下了。
“你绣的？你还会干这个。”
我弹了弹他的额头，无奈道，“我母亲绣的。”
“令堂一定是位特别温柔的女性，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呢？”
“……你到底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
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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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动日记的人轻笑了一声，额间黑色的发被窗外微风吹起。
他的手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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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1920年9月1日 天气晴
今天林风礼同我说：“我们认识两年了。”
最近我们还有一场辩论赛要打。
十六岁的林风礼还是这么恶劣，但听到这些话，我竟还有些感慨。
这两年来，我们常有争吵，意见不合的时刻。我性格固执，每每都是他来求和。不外乎耍些小手段逗我开心。
家中他用作道歉的礼物已经堆满了一处角落。
细细想来，他会这么做，或许对于我们的同学情谊也怀着一份珍重。
而且他对于辩论赛的看法也和我相同。
这是难得的，我们之间的共鸣。
今天他来了学堂，倚着窗坐着，光洒在他身上，有风吹过来。
林风礼的样貌已经完全张开了。不似初来时稚嫩，惹了好多女校学生来叽叽喳喳趴在栏杆上吵个不停。
聒躁的很。
我告诉他让他妥善解决，不可辜负他人心意，他笑眯眯应了。
不知听进去没有。
听父亲说，最近外面局势不太安稳。我不懂不太安稳背后所蕴含的深意。但听林风礼偶然说过，他家人不在身边。
或许他应也是落寞孤寂的。
谁曾想我本想鼓励他努力生活，他却笑着说：
“两年中你依然不忘初心，一点长进都没有。”
...............
我默默咬紧了牙。
本性难移！
1920年12月20日 天气晴
今日城中辩论比赛，我与林风礼依旧是第一名。先生不断夸赞我们才思敏捷，可成大器。林风礼也没造次，滴水不漏的接了话茬。
而我注意到同我们比赛的学生们好像对我们有些畏惧，我瞥见他们诺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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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1921年1月23日 天气小雨
报纸上报道了我们的辩论赛。父亲宴请了宾客来为我庆祝。即使不愿承认，这其中还是林风礼的付出更多。
报纸上称我们为“最可怕的思辨搭档”。
夸大其词的名字，我只觉得耸人听闻。
1921年2月2日 天气多云转阴
日日街上喊着人被杀害的小消息。小巷中偶尔听到女人的尖叫声。父亲总是在书房踱步。我察觉的到他的焦虑，躲在书柜后听他与好友闲聊。
“革命要来了...”他喃喃自语。
革命？
陌生的词语。我闻所未闻。
先生没有教过我。
1921年3月1日 天气多云转阴
我以读书的名义，常去各个茶馆小楼听评书先生他们讲最近的新闻。因此大抵理清了革命是什么，革命的意义何在。
我的心在燃烧。
大抵粘上了人血的事，总没空让人闲暇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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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长大竟只在一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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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1921年5月21日 天气阴转多云
今日是我十七岁的生日，从此也是少年了。
早晨父亲买了蛋糕，向学堂请了假。姨叔舅嫂都来为我庆生，厅堂里坐满了人，仆人们张罗着，挂灯结彩。
我却不理解这所谓的铺张意义何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最近林风礼来学堂的次数也鲜少。不过今日他来了，还意外送上了生日祝福。我十分好奇他是怎么知晓今日是我的生日的，但我没有追问。我也同样认为他那句“生日快乐”并不真诚。
这次我姑且当真。
阿婆又在催我洗漱了。
…………
1921年6月17号 天气多云
可喜可贺的，今日林风礼也没有来学堂。
我约有一月没看到他了。
原来今日是他的十七岁生日，这消息是我在追求林风礼的女校学生们讨论时无意听到的，同他相识三年，竟从未听他提起。
说起来，林风礼的女人缘出乎预料的好。他如此恶劣，而外面很多女学生依然被他的一副皮囊和秋波免费赠送的轻佻行径迷的神魂颠倒。
我时常扪心自问，虽然林风礼的确无可挑剔的长相清秀，他顽劣的性格便可以忽略吗？
这一月我异常轻松自在，没有人同我争论，没有人在我身后捣乱却一脸煞有其事。
清静好些，还有些不习惯。
他最好别回来，我乐得清闲。
而外面的革命风声更紧了，人心惶惶，激进分子试图以制造恐慌为乐趣，在这乱世间浑水摸鱼。
谁都不知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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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永远趋向反叛，爱好冒险；永远如初度航海者，幻想黄金机缘于浩渺的烟波之外。
想割断系岸的缆绳，扯起风帆，欣欣的投入无垠的怀抱。他厌恶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纵与豪迈。
日记匆匆几页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