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项目被淘汰后，他先是退学，全职留在了Cognixis。后来项目组解散，大概是觉得有点受打击，又重新申请了博士项目，回到了卡尔森老师组里。”

    “这应该也是至少一年以前的事了吧。”陈步粗略推测，“当然也可能这件事情一直在他的心里没过去。”

    欧阳文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坠楼事件已经过了一周，慢慢已经从校园讨论的中心退场。见师兄不想多谈，陈步自然也就没有追问下去。警方那边的通报也没有任何的更新。想到那天陆和喻对启德楼的描述，他直觉事件并不那么简单。

    但现在比罗曼更令他好奇的，是Cognixis这家公司。

    在投递简历前，陈步对于更详细的公司背景进行了一番搜索。

    Cognixis是近十年来迅速崛起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现在已经是神经科学领域的行业领袖。公司的创始人埃略特?卡恩毕业于恩德里亚大学，父母都是当地有名望的医生。不过简单回顾他的职业生涯，埃略特的履历虽然十足优秀，但也不至于是那种耀眼无比的天才。他发表过几篇高引用的论文，也有在大型公司任职的经历——虽然这些还不足以把他从其他优秀同行中显著区分开来。

    埃略特真正的长处不在科研，而在于他高超的社交能力和人格魅力，至少从结果上看，这一点为他融资扩张公司规模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也获得了极其丰富的媒体曝光。Cognixis仅用了5年时间就从一个10人团队变成了一家有3000名员工的独角兽企业，并在三年前在斐星市设立了分支机构。欧阳文师兄应该就是那年招的第一批实习生。

    这种激进的扩张必然会有代价，Cognixis的工作强度很大，内部竞争非常激烈，企业文化在外的风评并不好。但它家推出的产品似乎又能给人带来极大的慰藉：比如他们曾推出一种名为“再生纽结”装置，可植入人体，修复受损神经，帮助中风、脊髓损伤的患者恢复神经功能，逐渐回归正常生活；还有一款“无限云朵”枕头，据说可以促进睡眠障碍患者深度睡眠，加快恢复疲劳（陈步对这个很感兴趣，但是太贵了）。

    Cognixis当下的王牌，是不久前宣布开发出的一款可用于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药物，目前在临床阶段。据说可以重新激活衰退的记忆，慢慢帮助失能的患者恢复正常生活。

    靠着对人类的压榨造福人类，真是矛盾。陈步一边查看资料，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

    陆和喻端着一碗关东煮，望着门外的瓢泼大雨和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他今天不巧没有带伞，于是只好临时钻进一家便利店躲雨。

    本想买把伞回去，在风大雨大的天气里还要步行回家实在是令人讨厌，更重要的是，此刻在便利店里吃晚餐的，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有点微微红，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无辜的鹿，刘海儿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打湿了些许，但还是整齐服帖的模样。高马尾，身着网球服，应该是在球场上朝气十足的女孩，但是现在是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陆和喻隔了一个座位坐下，假装看着玻璃门外雨势是否小了一些，也欣赏着她在玻璃上的倒影。

    他才不是那种会随意搭讪的类型，他就是喜欢多看几眼美女而已。

    女孩默默地吃着便当，不知怎么地开始啜泣，然后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陆和喻嘴里的花枝鱼丸没了滋味，他有点慌乱，于是小心翼翼地向她推过去一包纸巾。

    她带着哭腔说了句谢谢，抽出一张面巾纸擦掉眼泪，然后又继续哭起来。

    雨渐渐小了，路上的行人多了一些。关东煮早就吃完，汤也被喝干净了。陆和喻觉得自己应该起身回家了，但旁边这个泪人儿一样的女生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轻声试探，“今天雨大，外面天黑，你回去注意安全。”

    原本就处于脆弱状态的女生听到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本来已经消停了一下，又哭了起来：

    “明明早就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呢——”

    再多陪她一会吧，陆和喻放下背起的包，默默在她身边坐下。他不大听得清她抽泣声里讲了什么，不过从断断续续的碎片中，也七七八八猜到了一场失败青春爱情故事的来龙去脉。

    这一坐不要紧，原本已经转小雨势又变大了。一直下到了晚上十一点。

    -

    “真的很晚了，回去吧。”陆和喻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轻轻敲了下桌子。

    女孩回过神来，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于是和陆和喻一起走出便利店。

    “谢谢你。”她低下头，湿润的睫毛在灯光下闪着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送你回去吧。”陆和喻自己都快被这种突然出现的绅士风度吓坏了。

    就这样默默陪着她走到一栋居民楼下，陆和喻和她道别晚安。

    他没好意思问这个女生的名字和其他的一切，因为这会有一种趁虚而入的感觉。

    他有点点失望的是，那个女生也没有问他任何别的问题。他隐约担心自己是不是足够有吸引力，但转念一想对方今天刚刚失恋，需要消化一下情绪也很正常。

    就这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陆和喻就着潮湿朦胧的夜色慢慢走回家去。

    -

    “还在下雨吗？”陈步刚好从卫生间出来，正巧撞见刚刚到家的陆和喻。

    “已经停了。”陆和喻走向阳台把伞晾起来，“我刚才送一个女孩子回宿舍。”

    陈步看他一副喜悦的模样，想着应当回应些什么不扫兴，但是又不至于助长他的孔雀精神。

    “哦，看起来有点故事。”由于饱受恋爱脑前室友侵扰，陈步对于他人的感情状况尽量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

    “嗯……”陆和喻并不想提及其实他们完全没有交换任何联系方式这件事，这段短短的共处在他心里就像是一段罗曼蒂克的广告片，不需要交代前因后果。

    突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讯息蹦了出来：

    【小家伙，今天晚上又没认出我？】

    陆和喻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陈步都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突然像见了鬼一样。”

    “确实和见了鬼没区别，”陆和喻平复了惊吓，边回复消息边对陈步说，“原来今晚上陪的是个老熟人。还好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不然和社会性死亡有什么区别。”还好自己是一个和人交往非常讲分寸的好青年。

    “老熟人你会不认识？”陈步一时不知道陆和喻在说什么鬼话。

    “换你你也不行。”

    -

    【How old are you?】陆和喻脑子里只有这话。

    【哈哈怎么了，很幼稚吗？我看你完全没有感觉出来呢】

    【不，我想说的是——怎么老是你？】

    【休息一阵后，当然又重新投入到我的行为艺术大业了！】

    薇拉——如果她透露自己真名的时候没有撒谎的话，是一个非常擅长易容术的人。这种听起来像是古早的武侠小说桥段，但薇拉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阴谋，她只是喜欢扮演不同的，并以此观察不同情况下不同人的反应。她的主业是一名插画师，也许扮演她人这种事情，是她在模拟自己笔下的角色罢了。

    这也不是陆和喻第一次被她骗到了。上一次她扮作一名过分热情的男子在购物中心追着陆和喻企图利用花言巧语说服他办洗剪吹美发卡，还好陆和喻并不相信改变发型就能改变人生这样的理论（虽然他曾有那么一瞬间被说到怀疑自己的发型是不是很差劲），加上跑得快，最终甩掉了他。

    陆和喻觉得薇拉很有趣，但也很烦人。天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会在何处观察你，还好他陆和喻没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好吧，好吧。亏我今晚还差点心动了】

    【想不到你这家伙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嘛，嘻嘻】

    【你可不要用今晚这套皮肤去诱骗其他纯良男大学生了】陆和喻觉得这段浪漫回忆就像是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我才不会】薇拉回复道。

    【不过我今天没有骗你，我真的失恋了】隔了几秒薇拉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但她在便利店里也是轻而易举就让自己相信了！陆和喻现在还是抱有一点警惕心。

    【你这句话是不是还在骗我？】

    【谁会莫名其妙和陌生人倒苦水啊，你想想】薇拉发了个生气的表情

    【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完全没有！】【不过谢谢你，晚安】

    -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在听完陆和喻简单讲述薇拉之后，陈步发出疑问。

    “说来话长，”陆和喻思考着，“好像就是这样……那样……莫名其妙认识了。”

    说了和没说一样。

    “不觉得有点可怕吗？一个人总是喜欢扮演着他人。”

    “coser不就是干这个的？”陆和喻突兀地发问，呛得陈步哑口无言。

    “好吧，不理解你们年轻人。”

    “陈步哥，你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吧。”

    -

    等陆和喻走远后，薇拉偷偷跑下那栋随机选的老居民楼，回到自己的住所后才给陆和喻发了消息。

    今晚上有两句话她没有撒谎，第一，她确实失恋了；第二，她很感谢陆和喻。

    但她还有两件事没有透露。

    第一，她今晚在便利店，并没有等到她想等到的人。

    第二，她的主业是插画师，副业是私家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