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第一天总是千篇一律。

    全国各地教室里都在播放着多媒体黑板上的《开学第一课》，各科老师轮番上台做着大同小异的自我介绍。

    许思韵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新教材光滑的书页，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今晚就要去那个素未谋面的"爷爷"家寄宿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她平静的生活。许思韵烦躁地翻动着崭新的课本，铅字在眼前连成模糊的灰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余光瞥见桌角那沓牛皮纸袋包裹的采访资料，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过来。

    纸袋开启的瞬间，一张照片轻飘飘地滑落——阳光下，校门口的合影里，一个身材挺拔的男生站在两位老师中间。

    锋利的眉骨，紧绷的下颌线，还有微微下垂的眼头，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生人勿近———是那种能在光荣榜上占据第一排的长相。

    他穿着笔挺的校服，领带松松地挂在颈间，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陈逐，2012级（3）班，□□号：1203xxxx"。

    许思韵的指尖突然僵住了。她仔细端详照片角落标注的小字——"2012级（3）班陈逐"，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她瞬间想起早上在公告栏前撞见的那一幕：优秀毕业生栏，2012级（3）班陈逐…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照片上的男生剑眉星目，与那一晃而过的证件照残留的影像完美重合。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细碎的光斑在课桌上不安分地跳动。许思韵盯着那张照片，指尖微微发颤——早上那张两寸证件照就招来无妄之灾，现在这张带着详细联系方式的生活照。

    简直就像个烫手山芋。

    她慌乱地将照片塞回牛皮纸袋，连带着把整沓资料胡乱捅进书包最里层，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可那个阳光下恣意张扬的笑容，却像曝光过度的胶片影像，顽固地烙在视网膜上。

    许思韵使劲眨了眨眼，镜片后的睫毛慌乱地扑闪。

    意识到自己反常的反应，她自嘲地抿了抿嘴——这种又帅又优秀的男生，怕是连路过的麻雀都要多瞧两眼，自己这反应，也是正…正常的。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进教室，给课桌椅镀上一层暖橘色的光。许思韵正低头收拾书包，突然意识到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她猛地抬头看向时钟——六点二十！心脏顿时漏跳一拍，手上的动作立刻慌乱起来。

    "完了完了..."她小声嘀咕着，把数学课本胡乱塞进书包。笔袋拉链还没拉好就急着往包里扔，几支笔"啪嗒"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的时候，马尾辫扫过脸颊，发丝黏在微微冒汗的额头上。

    刚站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过道上。周子淇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转着篮球，校服领口歪歪斜斜地敞着，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

    "你怎么回家？"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自行车钥匙在指尖转得飞快，"坐公交还是走路？"

    许思韵心急如焚，目光不停地往教室门口瞟："我家人来接。"她随口应付着，试图从他身边挤过去。

    周子淇却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正好挡住她的去路："哪个门？"他故作热心地分析起来，"开车的话只能停侧门，步行的话前门后门都行。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自行车钥匙在他指尖转得越来越快，暴露了他故作镇定的伪装。许思韵犹豫了两秒，终于妥协："...应该是开车。"她小声回答，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

    "那走吧。"周子淇嘴角微微上扬，顺手捞起她掉在地上的圆珠笔，"侧门的路可绕了，新生很容易迷路。"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地投在走廊的墙面上。周子淇刻意放慢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她的睫毛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正不安地轻颤着。

    九中侧门的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商务车静静停着，黄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许知云倚在副驾驶座上，新做的酒红色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窗边缘。

    她眯起眼睛看了眼腕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果然和她妈一个德行，六点一刻放学，这都六点半了。"指甲重重磕在表盘上，"开学第一天就学会鬼混了。"

    驾驶座上的杨长青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给许家开了二十年车，亲眼看着许知云从骄纵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副刻薄模样。后视镜里映出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九中校区大，以前接小逐时，他也总要六点四十才能..."

    "麻烦精。"许知云突然打断他，涂着睫毛膏的眼睛死死盯着校门口。下一秒，她身子突然前倾，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她指着远处跑来的纤瘦身影，以及旁边亦步亦趋的高个男生，"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到哪儿都不忘勾搭男人。"

    杨长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夕阳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女孩跑得急，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男生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似乎想扶她又不敢碰，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这画面让他想起二十年前，B市火车站外，另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地跑来...

    "愣着干什么？"许知云尖利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按喇叭啊！难道要等他们难舍难分够吗？"

    刺耳的喇叭声划破黄昏的宁静。

    许思韵猛地刹住脚步，隔着马路看见车窗里那张妆容精致的脸——那女人正用打量商品的眼神上下扫视她，目光在扫到周子淇时，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周子淇被突如其来的喇叭声惊得一怔，转头望去时，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

    "许团！"他脱口喊出小时候的称呼，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惊喜。

    许知云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从车窗后露出来，让他恍惚想起小时候在军区大院里，这位总是穿着漂亮裙子的阿姨会偷偷给他塞水果糖的画面。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前，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您怎么在这儿啊？"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个从小见到许知云就会做的动作，时隔多年还是没改掉。

    许知云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方才的刻薄像被魔术抹去般消失了。她微微坐直身子，红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是小淇啊。"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搭在车窗沿，"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在读初中吧？"

    周子淇正要回答，突然意识到许思韵还僵在原地。他转头看向这个突然变得脸色苍白的女孩，又看看车里笑容优雅的许阿姨，一个荒诞的猜测浮上心头——该不会...

    周子淇的瞳孔突然放大，他猛地扭头看向许思韵，又转回来盯着许知云保养得宜的眉眼："这...这是您女..."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许团当年嫁的是陈参谋，女儿该姓陈才对。

    "是侄女。"

    杨长青突然探过身子，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像道屏障。后视镜里，他冲许思韵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刻兔子似的钻进后座，书包带还缠在手腕上打转。

    许知云的红指甲几乎要掐进真皮座椅里。她斜睨着后视镜里缩成一团的影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老杨你倒是一贯小聪明。”车窗缓缓升起时，她突然伸手按住升降键，"小淇？"

    周子淇还沉浸在震惊中，下意识点头。夕阳透过茶色玻璃在许知云脸上投下诡谲的光影，他看见这位从小仰慕的阿姨红唇轻启："别打歪主意了。"涂着睫毛膏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们许家的孩子，绝对不允许早恋。"

    黑色商务车驶入淮海路时，街灯已经次第亮起。许思韵贴着车窗，看着那些梧桐树影里一栋栋红砖小洋楼闪过，每栋都像藏着无数秘密。车子最终停在75号门前，铁艺大门上的铜牌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到了。"杨长青停稳车，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许知云已经踩着高跟鞋径自走向大门，红裙摆扫过石阶上的落叶。

    许思韵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突然发现老杨递来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三楼右转第二间"。

    "你爸爸...以前住过的房间。"老杨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女孩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像黑夜里的猫瞳。

    客厅里弥漫着龙井茶和陈旧书籍的气味。许老爷子端坐在真皮沙发上，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军装衬衫的铜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正在看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许思韵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

    "来了。"老将军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钢板，"吃饭了吗？"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许思韵不可避免的因为紧张呆愣了两秒，回过神来后，正打算回答。老人却已经重新埋进报纸里，仿佛刚才的询问只是例行公事。

    餐厅里传来碗碟碰撞声，保姆张姨探出头："韵韵是吧？给你留了饭..."

    "我吃过了。"许知云突然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手上拿着个文件袋，"爸，我先回家了，陈川已经把去美国做手术的..."

    许思韵端着饭碗站在厨房门口，听见客厅里传来老爷子难得温和的笑声。清蒸鲈鱼的香气突然变得刺鼻，她数着米粒，果然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三楼走廊的壁灯坏了，许思韵摸黑找到房间。推开门那刻，她的呼吸停滞了——淡蓝色的墙纸，白色铁艺床，书桌上甚至摆着台崭新的苹果电脑。指尖抚过键盘时，她发现USB接口有使用过的痕迹，显然这不是为她准备的。

    电脑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在脸上，许思韵鬼使神差点开了□□登录界面。

    搜索框里，她颤抖着输入了照片背后的那一串数字。

    下一秒一个灰色的头像跳了出来，是一只带着海盗独眼眼罩的猫咪。

    许思韵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搞错了吗？"她小声嘀咕着，手指悬在键盘上。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优秀毕业生该用的头像，倒像是某个中二病少年的恶趣味。她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号码，确认无误后，鼓起勇气双击发送了验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