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

    “树?”

    盛玧说我像个死人,不会笑,只会打工和学习,连吃饭都是跟着他吃我吃什么,一点也没有主见。不,有主见。在复仇这方面,主见很大。

    劝我别复仇,我转身就走。

    继他打了我一拳之后,我们扺掌而谈,他吸着烟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说:“那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收拾行李。马上实习了,开车从郑州到深圳。你不是要自驾游吗?看完心理医生之后就去出发。你有想吃的吗?想好了列出来。路途很长。”

    他的行李比我多,多到想托运,“要不你托运吧。”

    三个箱子一袋零食。还没有买吃的,其实路上都有卖。

    食物水之类的他买吧。我对比导航哪个路途近,好走点。

    “公立医院会不会把我的情况报到国家?”

    他疑惑地问:“你以为你很严重吗?对你自己这么没信心?”

    “嗯。”毕竟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在生长的究竟是什么。

    肿瘤,癌细胞,血栓,细菌,病毒。

    我们到了心理咨询,还不是精神科。

    我阻止他离开说:“你也听一下吧。”

    “听什么?”

    “你让我来的,你不得知道一下吗?”

    “好吧。”这里挺小,却有两个凳子。

    盛玧打完我之后冷静了下来,问:

    “你为什么没有向金彩琼坦白关于你的事?这样她会对你失望。”

    “怕麻烦。怕她报复我。失望的方法有很多。”

    “那你比我厉害。”

    “你更优秀。”

    东施效仿西施蹙眉,妄想得到同样的赞美和追求,可是哗众取宠,遗臭千年。

    成为千年丑女。

    “不知从何起,我开始不再期待父母出现在我眼前了。常年的教育告诉我,坚定的唯物主义。

    大学的空闲时间,在网络上搜集怪异事件,甚至看迷鬼传说。

    清明上坟,中元烧纸,春节上香。

    可是他们从未惊动家里的任何物体,告诉我他们还在。

    父亲被摔死,浑身骨头尽碎,皮肤包着肉和纤维包着骨头。他从棺材里滚出来的时候像个沙包,散发着黑烟一样的尸臭。

    法医形容尸臭的味道说,那股味道敲击着人心灵深处的基因序列,生理性的抗拒和害怕。

    他们很厉害。

    母亲被压成肉片,血和肉画在地上像破掉的水球,血水和着黄土,成红泥,可能还有肉的成分。

    我越来越忘掉痛苦,可能像盛玧说的,我像棵树一样长高,我被托高,离痛苦越来越远。

    父母惨死的模样越来越像幅画,像文字,一样篆刻在心里。每年被描述一遍。

    当年我痛哭流涕,现在我逐字描述,像描述一块蛋糕一样,描述花纹,描述细节。”

    他们痛苦,我就高兴。

    和我一起痛苦吧。没有幸福,没有快乐。

    待在家里,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活力。四四方方的家里种了一棵树。

    都待在地狱里。

    关于冉契。他爸介绍我说我是北大的,可以和我交流一下学习经验。

    他很不屑。

    我每次把喝醉的冉锺送回家,他就跑出门,逃离他爸的说教。

    我下楼,看到他站在月亮下。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他说:“因为痛苦。”

    我突然问医生:“你知道双向情感障碍吗?”

    医生点点头说:“知道。”

    我突然笑起来,他们两个表情微变,我很恐怖吗?

    不知道。

    我感受到了手机震动,我掏出手机,是短信提示,然后关掉。

    盛玧很少看到我的手机上消息,问:“你又在和谁聊天?”

    我打开手机,微微一笑,展示给他看:“拆迁款到账了。”

    他猛的冲到垃圾桶面前,吐了。恶心了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吧?”

    他摇摇手,直起身质问:“拆了,你就没家了!你知道吗?”

    我进行了一次呼吸,算是卖了个关子说:“我带着他们的照片呢。”

    我们都不是擅长诉说感情的人,至少我也不是很擅长。因为我没有,我只有心里一直下雨的云,身体是容器,雨水淹着肺,泡着胃。一张嘴,雨水会吐出来。

    对于金彩琼的喜欢。她并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

    我在车上给他解释:“我需要的是命运安排的爱与拯救。我就站在这里,并且不断前进。”痛苦像汗液一样从皮肤里溢出来,成为长在皮肤上的鳞片。我抠下来,吃进嘴里。如此循环。

    “人永远翻不过命运的五指山。命中注定会赢,会富,会输,会翻身。大多数更是因果。小部分还是命中注定。很难解释。”我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拿起水喝起来。

    但《红楼梦》解释不了一点。

    盛玧的表情我没看到,但能听到他的话,“大概能懂。”

    希望吧。

    实习结束,我挣了点钱,请他去伦敦旅游。我比较强迫症,拽着他上飞机。

    他很聪明,能猜出我的意思。

    “你上次和那个英国佬睡了吗?”

    “你是想问我是gay吗?”

    “额,差不多。”他对我好像越来越坦率了。

    “我觉得我大概率是异性恋。不过到现在为止没有喜欢的。”

    “噢。”他长舒口气,“那个英国佬长得很牛逼,他叫什么名字?”

    “haze·liebert.”

    “奥。”他逃避似的喝水,说:“其实我不太喜欢和人道歉。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在手机上给他道歉不就行了。”

    “上次他把你拐走了,吓了我一跳。别告诉我你俩聊了一晚上。”他看着我说。

    “不然呢?他挺喜欢中国文化。但是他很厉害,能感受到我和他是一类人。”

    haze的胳膊上都是伤疤,我的胳膊上也有伤疤。我们都会挠伤疤。

    “那他是gay吗?”

    “你想睡吗?试一下也行啊。他不滥交,半年体检一次。”

    他非得等我说完才打我,看来是真的想,但是又不想。

    实习的时候,我们转正了。他就不打算留学了。等在深圳多打几年工,回郑州创业。

    盛玧是独生子,基因优良,继承了父亲的才能和母亲的才能。

    冬天,周末,阴天。他会带着小提琴在广场表演。

    我在家看书。我们不住在一起,只是他爱谈恋爱,会带着他的朋友来我家做客。

    干燥的天气忽然飘雪,我透过敞亮的窗户看到下雪了。

    我合上书,打开手机看时间,该买菜了。我穿上衣服鞋子,拿着伞出门。

    老远就听到了《careless whisper》。

    我走到他身边,伞倾斜。他身上已经落了圆珠一样的雪了。雪的质量很不好。

    他不在意观众有多少,就像世界是他的游乐园。

    一曲闭,我问:“心情很好吗?”

    “因为下雪了,深圳很少下雪。”这种质量的雪也能让他开心,还挺好哄。

    “嗯。”我移开伞,感觉雪已经不下了,便收起伞。他将小提琴放回盒子里,问:“今天吃什么?”

    “先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他背着琴包,和我并肩走。我将手套摘下递给他。

    他边戴边说:“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

    “其他人也这么想。”

    “什么?你竟然交了其他朋友?”

    “没有。”我问,“那你允许我交其他朋友吗?”

    “这是什么煞笔问题?”

    “交朋友有机会获得爱与解放,我为什么要阻碍你?”

    我很丑陋。雪花又开始像烟尘一样落在脸上,瘙痒。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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