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书剩下的部分一点点变少,施塔妮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她此时有点后悔把培养皿减速了,不然她至少可以盯着她的文明发会儿呆,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放松,但既然已经减速,她现在也没那个闲心去加速,继续实验,毕竟用不了一会就又要减速,折腾的很。她心里无趣,便放下终端,起身到研究院里逛逛。
研究院有八个主要的学术分系,分别是文明培养、古史研证、人文、宇宙科学、自然科学、生命科学,应用技术以及艺术。施塔妮菈走到枢纽区,拐进了去艺术系的门。
与其它区域的严肃氛围不同,一出门,施塔妮菈便看见了一片花海,近看,却是五彩的培育晶体,在日光下折射出浩瀚璀璨的星海,她不由地停下来,驻足欣赏。
“哟,是你啊,施塔妮菈!”来人一把搂住她,施塔妮菈吓了一跳。是她初级学院的同学,缪。两人在进入研究院学习的时候选了不同的系,分道扬镳,见面的次数很少。
“怎么?今天有时间来我这偏僻的艺术系耍?你看,这片结晶花海,是我同导师的学姐的作品。你想摘一朵吗?她说学生都可以随便摘,别拿太多就行,这些花还会再长呢。”
施塔妮菈谢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我过几天就要出去旅行,没事干就想来你艺术系看看。你呢?最近在干什么?”
“我最近……忙着做一个系列的作品,有一套小雕像和摄影。”她指指自己背的摄影机,“这个,技术系那边的新作,他们拜托我测试一下性能。”
缪拉着施塔妮菈去了音乐部,今天下午有一场小音乐会。还没开场,半个厅里已经坐了人,大部分是其他系来的。缪说小提琴手是她的室友,拉着施塔妮菈去后台找她唠嗑。
进了昏暗的后台,施塔妮菈头晕目眩地跟着缪东钻西钻,看着各式乐器和道具。
小提琴手,伊妲,正擦拭着她的弓,拧紧弓尾的螺丝,看见两人来,向缪颔首示意。
“缪,这位是……?”
“噢,这是施塔妮菈,我之前的同学,今天来艺术系看我。施塔妮菈,这位是伊妲,我的室友。”
伊妲低头,继续擦拭弓的动作,直到另一位乐团成员叫她去幕后准备登台。施塔妮菈和缪走去观众席。
今天是古典音乐的主场,黑衣的指挥缓缓向观众席鞠了一躬,银色的指挥棒划过空气,倾泻出一片和谐的乐声,伊妲站在舞台的偏侧,轻轻拉动弓弦,,目光注视着指挥棒,又看向乐谱,尽管她已经练习过无数遍。
这是一首主文明人类前文明乐曲的第一次复原展现,它不是很出名,所以散佚的手稿迟迟没有被拼回,一段记忆一直蒙尘于岁月。
乐声悠扬,带来只属于旧人类的情感,彷徨,悲伤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传递到陌生的C星居民的脑海里,施塔妮菈已经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只能从这音乐中窥见一二。她看见政客手中的筹码,看见废墟中的火焰,看见少男少女叛逆了时代,看见代代的因袭。旧文明早已散如微尘,但它的龃龉,它的浪漫早已烙在了这片星空,在另一颗星星上偶尔出现。
音乐会散场,缪邀请伊妲和施塔妮菈一同吃晚饭。
“施塔妮菈,你不是马上就要出远门吗,那我们就好久没机会见面了,今天就一起吃吧!”
三人出了研究院在一家餐厅坐下。
“嗯嗯,好,这些就够了。”缪在终端上点好餐,机器便走去后厨。“你们俩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我就代劳了。”
“伊妲,你是因为什么决定去艺术系的呢?”施塔妮菈抿一口果汁,问到。
“我吗……?大概是在小时候的一次意外吧。”伊妲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始讲述。
在我小时候,我没什么朋友,经常一个人默默地画设计稿。那时我很想有一个培养皿,想看着一个文明成长,想表达自己在沉默中孕育的思考,我并没有意识到,所谓的培养皿计划简直是无趣透顶。
那天应该有一场流星雨,我去天文台借了望远镜去天台看。在天台上,许多学长学姐都已经架好了望远镜,准备观测。我很费劲地调好设备,凑到目镜前——
一道很闪的光划过天空,然后突然下起了大雨。
可天气预报没有说。
我看见许多不可名状的生物落到了天台,它们在攻击,在撕咬。
学长学姐们都开始逃窜,一位学姐拎上我就跑,我们一直跑到大街上,看见许多主文明驻军跑向那栋楼。
我看见了同族的逝去,看见他们化为蓝色的液体渐渐渗进地心,骨与肉皆无形状。我很害怕,很厌恶,可我想到,我们都只是那一摊液体所变……
那位学姐告诉我了前因后果,她说,那是一个极端组织,数个培养皿文明发现并摆脱了我们的实验,联合想向我们复仇,名字叫“反伊甸园”,他们认为我们造就了他们的所有苦难。
我看见了我裙子上的血迹,红蓝混合,变成了很诡异的黑色。
后来我渐渐想到,万一,Christ-AA02曾经也是“反伊甸园”呢。我们从来都是被征服者,培养皿计划是我们作为战败者的枷锁,我们从失败与耻辱中走出,反而向他人播撒苦难……这不对。
我并不希望我的生命被消耗在一场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我拿起了小提琴,我想大声地诅咒这畸形的文明,可我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没有人阻拦我,我很顺利地进了艺术系,我的愤怒于是无处发泄。一切都很正常,主文明没有像恶人一样坏事做尽,它反而像天使一样,给我们物资与技术,它与我内心的那副肖像背道而驰。
我不明白这是我的妄想还是现实,我只感到迷茫。
“啊,对不起,忘了施塔妮菈小姐有培养皿,你们两个不介意吧。”伊妲结束了她的讲述。
“嗯,没事,很开心伊妲小姐愿意和我分享这些事。”施塔妮菈回答道,她想起了拉芙的计划。
可千万别让这两人碰上了。
晚上,施塔妮菈回到寝室,明天就是出发的日期了,她简单收拾了衣物行李,拉芙还没回来。窗外,狭长的双月寂静明亮,研究院还没有熄灯。施塔妮菈打开终端,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反伊甸园”,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可怕的空白,她放下终端,长叹一口气,又拿起终端,给拉芙发送了一条信息:
“推迟一天出发吧,我有点急事。”
对话框闪闪烁烁,拉芙不久后就回了一个同意的表情包。
在大部分C星居民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施塔妮菈卡着图书馆开门的时间走了进去。
她出示了自己的初级研究员证和自己的居民证,接着走进了档案卷宗室。门开了,巨大的书架积满了灰尘,施塔妮菈一下没准备好,接连呛了好几声,仰起头,灯光昏暗,一台老旧的台式终端在墙角发着暗淡的荧光。施塔妮菈向终端走去,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两边的书柜,她用不熟练的实体键盘在检索栏中输入“反伊甸园”几个字,终端卡顿几下,显示出缓慢的加载界面。施塔妮菈拍拍地上的灰尘,坐下观察着这间老式的档案室。房间很大,全是纸本卷宗,看起来已经有很久没人打理,这里放着的都是已经尘埃落定的卷宗,基本没有再翻案的可能,自然也没人来。
关于这些卷宗为什么用纸张记录,众说纷纭,杂而不一,施塔妮菈对那些小道消息没有兴趣,她等着终端的回应,在几分钟的沉默后,终端给出了回复,施塔妮菈检索着清单,选出几份,从书柜中取下来,这费了一番折腾,毕竟这里的设施确实很原始。
翻开册首,施塔妮菈看了一眼受害者的照片,再翻几页,目击者名单中确实有伊妲的名字。真巧,这是她那一宗。施塔妮菈翻过冗长的查证,看见结尾的一段话:
……经此,我民安局决定开除肇事文明负责人xx,不得从事培养皿有关行业……此后凡与“反伊甸园”有关人士,皆按此处置……
接连查找几本册子,都没有提及“反伊甸园”的来历与成员信息,相关的研究员大多已经离开C星,大多居民,除非亲身经历,都不知道这个组织,施塔妮菈只觉得如坠冰窖。
走出档案室,图书馆的管理员就问道:“今天怎么有闲心去那破档案室?研究需要资料?”
施塔妮菈搪塞了几句,管理员象征性地看了看她的终端,走流程地说了几句不要存储档案室的东西,就让她走了。
去食堂胡乱吃了点东西作下午茶,施塔妮菈盘算着怎么同拉芙讲这件事,如今看来,“反伊甸园”必会联络上其它文明。摸清他们的手段,防止他们来自己的培养皿,必须开始准备。施塔妮菈决定趁着旅游的机会去其他星球调查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