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炭火烧得极旺,烛火映人,床榻上的人蹙着眉,不知在做什么梦,一滴泪自眼角划下。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风雪,低低的嗓音模糊的传来,“皇妹还未醒?”
“陛下,长公主殿下她”太医拱手,斟酌几许,才道:“怕是不愿意醒来。”
褪去威严的陛下揉着太阳穴,苦涩的说:“罢了罢了,尽力而为”
说罢,推开了那扇门,进去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陛下走后不久,太后裹着厚披风,坐着轿子,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像是鬼轿子。
下了轿子,太后看着地上的脚印,皱了皱眉,淡淡出声:“陛下来看过了?”
“是”宫女答,“只见了殿下一面,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是吗?”太后不虞,踏入暖阁。
脱去厚重的披风,一头青丝随意散落,凤眸轻扫,坐在床沿,伸手摸摸长信的头,试试温度,又是一声叹。
“你还是不愿醒来吗?”
她的话透着浓烈的疲惫,带着深深的叹息。
坐于下首的太医低着头,不敢言语,深怕太后想起他来,这话可不好答。
「这长信长公主的身体已无大碍,可她却迟迟未醒。
院首说是:“心病,不愿醒”
可……长公主又有何心病呢?」
太医在心中的腹诽,不敢轻言表现出来。
太后也只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整座宫殿,只剩下照顾长信的宫女,以及太医。
***
风雪载途,周而复始。
长信快马加鞭,骑行于雪夜里。她的一双眼眸亮得惊人,手中的鞭子使劲鞭策马匹,就这样,硬生生赶到了皇城。
皇宫,无数盏夜明灯浮起,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长信顾不得骑行劳顿,橫闯皇宫,一路上,各处安静的可怕,直到——
红门被她一把推开,巨大的匾牌上写着凤仪宫,那是皇后的寝宫。
里边,皇兄正错愕的望向大门。
“吱呀——”
寝宫那扇大门开了,一位嬷嬷抱着皇子急匆匆的过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恭喜陛下,喜得贵子”
她是这般说的。
可长信顾不得看皇子,直接顺着那敞开的门,去见了皇嫂。
满屋的血渍,一下子触痛了长信的心,她几乎是扑到床铺前,握住了皇嫂的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阿欢,你没事吧?”
那位名为阿欢的女子睁开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她唤:“信儿,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她说出口的话支离破碎,低低的咳嗽,一下下的溢出来。她的手是那么冷,身下的褥子被血浸湿了,染红了一大片,就像是皇溯月去世前昔一样。
长信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使劲攥住阿欢的手,笑得勉强。那股生命力急速的流逝,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的情形,她不想在看第二次了。
“阿欢,阿欢,别睡,别睡,求你了,别睡。”
阿欢像是在笑,笑话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哭。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一点点的闭上,她溢出的话,拼凑一番,变成了。
“对不起,我食言了”
“长信要好好的,好好的”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
长信绝望的哭嚎,她声嘶力竭的冲躺在床上的人喊,“我命令你起来啊!起来啊!阿欢!”
可这一次,无人响应她的话。
那个温婉的女子就这么沉沉睡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又是夜,月明星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封信放在桌角,烛火将熄,一双素手执纸烧尽。
她拍拍灰,骑上鳕,急行数千公里,来到一座小院。
屋外,她见到了憔悴的男人,他的身边蹲着两个男孩,他们的眼里满是害怕,却无人去安抚他们。
她驻足不前,才鼓起勇气,打开了那扇门。
里边是她的好友新月郡主——皇溯月。
昔日印象里,那个漂亮又自信的姑娘,变得支离破碎,唇畔带着的笑,古怪又别扭。
她伸长胳膊,想要去够长信的手,最后无力的垂下。
她努力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长信看,“你来看我了,长信。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我当然要来看你狼狈的模样”长信想要狠狠嘲笑新月一下,却发现做不到。
她小心的握住新月的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新月?”
“别哭”皇溯月轻轻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来,“我呀,只是想在瞧瞧你的模样。还记得我当年嘱咐你什么吗?若是我死了,漫山遍野的杏花都给我种上,我想倚着春色喝酒。”
“你晚点告诉小戚,看好她,叫她安心做皇家小姐,我给她留了足够多的家产。看着点,别让师忘昔欺负她。”
“长信……咳咳咳,长信,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手中所握的新月的手,开始一点点变凉,她的生命力溃散到了极点。
一股腐败的味道自她身体飘出。
“呜——”
尖叫呼啸而过,一个雪白的身影落在长信面前,她认出那是谁。
却没力气去抚摸,去安慰它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去叫了冰钰。
影子踉跄着向前跑,一点点匍匐前行,四周的烛火一点点熄灭,终于——
她跌倒在地。
她掩面而泣,豆大的泪一颗颗滚落,如大小的盘玉珠,叮叮作响。
婴儿嘹亮的啼哭划过天际,清脆又响亮,是那么的有活力。
长信不可遏制的想:为什么新生命的到来,是用旁人的生命作为养分?新月等不到老去的那天,就先一步离开了。
恶毒的、悲观的,种种思想在她心底交汇,但她一字也未吐出,只缓缓阖了眼,自嘲、苦涩的说:“我真的没有朋友了,新月。”
她踏着雪地,一步步往外走,牵起马匹,对后边跟着的小孩说:“天冷,回去吧”
早慧的孩子冷静的问:“娘回不来了,是吗?”
他没哭,木然且执拗的等着一个回答。
长信答:“是啊,但你会有弟弟妹妹要照顾。”
她对着尚且年幼的冰逸宸道:“每一个到来的生命都值得期待,都值得被爱。”
冰逸宸喊:“可是——,他们害了娘。”
长信驻足回眸,“稚子无辜,要怨便怨老天,收了你娘的命。她也曾期盼你们的到来,这是这一次命运并未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