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短暂的吹风后,长信果不其然生了病,卧于床上。
明明已是暖春,可屋内的炭火依旧烧的旺盛。侍女在外间打着瞌睡,耳朵机敏的竖起,内间闷闷的咳嗽一下下回响在她耳畔。
苦味的药放在那儿,那位主儿动都未动,看也未看。就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手博弈一般。
侍女不敢去劝她,只得寄希望于管家早日归来。
原本该在府中的管家,今日偏偏不巧出门在外,不知何时归。
就这样主仆二人开始僵持——
“咿呀咿呀呀呀——”
一连串不明所以的话语略过长信的耳朵,她朝门外看去,一位女子环抱着一个包袱大小的婴儿。
那白嫩嫩的小手使劲的挥舞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犹如黑葡萄,见人就笑,可爱极了。
长信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垂下眼帘,继续翻阅着手上的书。
见她这副模样,刚刚还笑着的小家伙马上撅起嘴,一副很委屈,马上要哭的表情。
抱着他的女子无奈的一笑,开始哄起来。
那些话语一一从长信的世界路过,未掀起什么波澜来。
直至女子坐到床边,端起那碗药,送到了长信嘴边。
长信鼻间耸耸,似是嫌弃,又似撒娇,“云淡,这药是非喝不可?”
“殿下”云淡的态度不容拒绝,她舀起一勺黑色的,闻着味就苦的药。就要强硬的塞入长信的嘴巴。
长信看向她,坚持片刻,还是接过来一口干了。
云淡才满意的收回碗,拿起手帕擦擦长信的嘴巴,又给她倒了几颗蜜枣。
“陛下很关心你的身体”
云淡陈述了事实,但她的话刚一出口,整个屋子里就静上一静,威压朝着云淡方向而来,她没动,长信亦没动。
黑珍珠似的眼睛里一片寒冰,锋芒掩藏在冰面下,掀不起波澜。
长信在这氛围里有些走神的想:「在过些日子,满山的花都开了,想必很美。到时——」
“殿下”云淡唤她。
“嗯”长信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云淡神情不对,慢了几秒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您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云淡说的认真,眼中满是真诚。
那满满的赤忱像山朝长信压来,她有些承受不住这炽烈、浓重的感情,低下了头,不去看云淡的表情。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兄的意思。”
“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云淡答。
长信微怔,须臾才说:“我终有一日故去,你们不必如此期待。”
她这话说的认真,眼中藏着细碎的笑,一种美好的回忆自她眼中透出。
温馨、美好、幸福
那是云淡从她身上感受到的。
“殿下”
云淡突然跪下了,她扬起脖颈,执拗的看着她。
“您不会故去的,绝对不会的。日子堪堪往好的方向走,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您不愿看见小公子长大吗?”
而面对她的话,长信也只是伸手去扶她,“云淡,我累了”
顺着这股力道,云淡还是顺从的站起来。可她有些不明白,长信突如其来的悲伤。
见她站起来,长信才松开手,笑着说:“你还小,不必懂”
“我只比您小几岁,许多事我不是不明白,只是、只是不想说的这般明白。”
云淡低着头,手背在后头,像个孩子在闹脾气。
“一直做孩子不好吗?”
长信歪歪头,有些意外、困惑。她伸手去摸云淡,却被她躲了一下。
“不好,一点都不好。不然、不然怎会”云淡的眼眶开始变湿,她有了想哭的冲动,可她还是强忍住。
“这样、这样如何保护家人?如何去救他们?”
她大声喊了出来,眼睛变得血红,明显有些愤怒。
长信见她这样,倒是吃了一惊,有些惊奇的说:“你确实长大了。可当孩子也是不一样的感觉啊!”
她有些怀念的眯眯眼,笑呵呵道,“你会怀念的。现在请出去吧,我想要静一静。”
云淡通红着眼眶,狠狠抹了把鼻子,跑了出去。
长信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自语:“该去扫墓了”
可这个愿望,她直至秋季,才得以前往郊区,去看望故人。
秋天的风很凉爽,很轻柔,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此次出行,长信并无带一位侍从。她独自穿过树林,走入山谷中。
她手里拎着一壶好酒,一袭素衣,只用一支木簪挽住秀发。
清纯靓丽,似少女,她泼了酒水,轻声对墓碑说:“孩子长得很好,白白胖胖的,是个男孩。你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喜欢的。”
“皇兄把我留在了京城,不许我去边界了。他封了你部下的副将为将军,将他派去了边界。宋家的成就不小,皇兄还是重用他了。”
“新月与皇嫂在下边团聚了,你见过她们了吗?她们过得怎么样?阳间这边的家人一切都好。”
“冰钰越来越忙了,气质也越来越清冷了。李姒筎出嫁了,嫁进皇家,是皇兄的主意。许苁蓉过得还算幸福。师忘昔节节高升,戚轻悦在京城变成了炙手可热的贵妇。哦对了,戚轻悦添了个男孩,取名师无离。”
“我很想你,喻长倾”
薰衣草铺满整个草坪,紫色的、细微的花蕊盛放于长信脚尖,空中的鸟衔着果实,舒展羽翼,自由的翱翔于天穹之上。
朦胧的雾气自山林那头开始弥漫,灰白色吞噬着树林的绿,一时间整座森林都染上了一层不健康的颜色。
大到叫人望而生叹。
只剩下这一片薰衣草地没有被波及。
起风了——
风鼓吹起长信的裙摆,她眯起眼,太阳的光渐渐被云所遮蔽,乌墨色的天缝像外扩张,浓墨重彩的像是即将要下雨了。
她转身轻抚墓碑,擦去上面的浮尘,低语道:“我不怪你了。”
思念在心中疯长,爱意成疾,控制不住的狂跳。
泪自眼角滑落,她却顾不得擦。
风擦过她的衣角,轻轻推着她,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浪漫、等待与守候,最终迎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