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褚砚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未亮,粗莫估量应该刚到寅时。

    头痛得像是有许多虫子在脑子里爬,一边爬还一边撕咬,痛得褚砚忍不住拧紧眉头,伸手揉按太阳穴。

    眼前火堆还燃着,跳跃的火苗拼命地驱赶着寒意的侵蚀。

    褚砚强忍头疼,环视一遭。李松玉守在自己身侧,背靠着庙里的顶梁柱,脑袋歪在柱子一侧,呼噜打得正响;靠墙的地方,一张破草席盖着肖云的躯体,地上的血已经被清理了。

    “还早”阿单扬靠着庙门一侧的墙,应该是在守夜,见他醒过来,好心地开口提醒。

    “不睡了,看来今日不宜睡觉”褚砚回想着自己刚刚“睡着”的这两个时辰,龇着牙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睡得“痛不欲生”。

    不过虽然醒过来,但现在头痛的,也称得上“不欲生”。

    阿单扬没接他的话茬,不知道是没听懂褚砚的意思,还是单纯懒得搭理他。

    褚砚按揉半天,半点不见轻松,反而感觉脑子里有根筋被他揉得拧住一样,似乎有点更疼了。

    “多谢”,阿单扬沉默半天,突然冒出了声,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

    褚砚正在跑神,试图分散注意力抵抗这作祟不止的痛楚。好不容易想到周逸,暂时逃离了痛苦,被这倒霉孩子一句话给叫回魂,猛烈的痛感仿佛当头一棒,也没听清楚阿单扬说了什么。

    “嗯?”

    阿单扬看到褚砚投过来迷惑的眼神,只得又重复一遍“多谢”。

    “……”褚砚当真有些欲哭无泪,可看着阿单扬一脸无辜,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憋出来一句,“不必,各取所需罢了”。

    阿单扬微微偏头,看着褚砚朝自己随意摆摆手,轻巧得如同扫开一根羽毛一样扫开自己的谢意。

    他忽然觉得褚砚这人不错,挟恩不图报,很是洒脱。

    气氛再次静下来,只剩庙里庙外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褚砚完全没心情注意这块木头在想什么,他要考虑的事情还多,最重要的就是眼下如何能让自己舒坦一点。

    昨夜肖云还留着一口气,褚砚没来得及问李松玉东西都送出去没有。

    虽然他知道肖云已经没有任何机会泄露什么消息了,但是他潜意识还是不愿意让这些人听到一丝一毫同周逸相关的事情。

    不过褚砚足够信任李松玉,若有差池,松玉必定会提前知会他。

    已经三年了,褚砚叹口气,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城楼上那个赤红的身影。

    是该回去了。

    朝阳初升,寒意料峭,虽然已经离北境远上许多,但毕竟还没出正月,寒风呼啸,还见不得半点春日暖意。

    李松玉一醒来就齐整了庙外候着的士兵,看见褚砚从庙里出来,领着队,整齐地唤了声“少爷”。

    褚砚看着眼前这不到三十人的小队,郑重地同诸位躬身行了礼,“这一行,多谢诸位兄弟!”。

    出发时间三百人的队伍,只剩了这不到三十人。褚砚走过北伐,他不是三年前没见过伤兵残将的小少年,一场仗打完,一个小队全灭的时候他也经历过。

    但那时他是和他们站在一起上阵厮杀的兵,现在,他是被他们保护的少爷。这一声谢,原本就是他应该的。

    这些士兵是褚承宇出发前便为李松玉寻好的。

    当时一收到护送沮渠赫的旨意,褚承宇和褚砚便商定好了这一次的人手。出发时遣给肖云的三百精兵也并非随意选来的,除了肖云自己带了许久的一百多亲兵,其余不到两百人,有一半都是特地为李松玉预备的。

    其实肖云也并未说错,他确实做事周全,天衣无缝。

    三叔的机敏褚砚是晓得的,而肖云在军中混迹许久,甚至在褚承宇眼皮底下升到中郎将,却丝毫没有被三叔觉察出包藏外心,就足以证明这人定然心机极深。

    肖云十分会利用自己的特点,一边用火爆脾气招人注意,一边借着这份“憨直”装成莽夫,避人耳目。

    若不是周逸的人截下了从御都送往北境的密信,褚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肖云身上。

    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份长久以来的周全,为他换来了褚承宇足够的信任,也给了他致命的安全感。肖云到死也没有猜到自己埋伏这么多年,临门一脚居然能被褚砚这个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小子给截胡了。

    自然也未曾注意到自己带出来的兵里,有一个同褚砚关系紧密的李松玉。

    褚砚谢过在场诸位后,把目光投向李松玉。

    李松玉与褚砚已经相当熟悉了,此时一看他眼神,就晓得他要做什么,立马打断“该出发了”,边说边把手里的缰绳抛给褚砚。

    褚砚的话本来已经到嘴边,迎面飞来一缰绳,再想开口,这小子已经走去一旁牵自己的马了。

    褚砚只得无奈地笑笑,翻身上了马。

    “都是兄弟了,谈什么谢!”李松玉从褚砚身侧跟上来,不知道是替刚刚被褚砚谢过的士兵们回的,还是替自己回应的刚刚褚砚没说出口的话。

    “都上马!”李松玉不等褚砚再说话,便朝身后齐整候着的队伍下了令“跟上!”。

    整肃的三十几人,策马扬鞭,当真行出了百人行军的气势。

    从平磐山到定西城,又是昼夜兼程的两日。

    褚砚远远望见那城门上硕大的石刻而成的“定西城”三字,脸色不由得就沉下来,接下来在这城中,还有一场戏在等着他来演。

    他一旁的李松玉也是面色沉沉,只是与褚砚的严肃不同,李松玉此刻绷紧的面皮下,是强忍着心头涌起的激动。

    算来他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说一点也不想念是不可能的,只是总觉得自己未曾闯出名堂,回家也不过是被父亲吊起来抽,自取其辱罢了,总也不愿归家。

    褚砚遣他这一遭,倒是正好给了他一个回家瞧瞧的契机。

    只是他们还未行到城门处,远远便看见有个人驾着马似乎是朝他们这边来。

    “松玉少爷!”那人看上去也有些年纪了,鬓发胡须都染了白。驱马停在李松玉和褚砚面前。

    三年光景,都赶上了彼此变化最大的阶段,少年人不用说,十几岁的时候,正是抽条般的长,一日一个样,见着认不得再正常不过;另一边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半身入了土的人,老起来也是一日一个样子。

    所以也怪不得李松玉初看一时没认出这是谁,还是等两人的马都停下,李松玉定睛细看,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唤道“唐伯伯!”

    褚砚没等李松玉介绍,他看这人一身武将打扮,心中已经猜出来几分,城中武将,想来应当是李松玉父亲李元良的手下,看李松玉的称呼和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副将一级。

    褚砚猜得精准,这人正是李元良的副将唐康裕。

    李松玉正欲翻身下马,却被唐康裕拦了下来。

    “不用下马,眼下正急,少爷见谅,实在没时间寒暄了,金吾卫已经到了城中,诸位快点跟着我走!”。

    李松玉听他说完,转头立刻看向褚砚,见褚砚点了头,便给后面的跟着的士兵下令,让他们分散进城,务必不能引人注意。

    这些人马太扎眼,一起在城里过,一旦引人注意,便是引来麻烦。

    吩咐完,李松玉、褚砚带着阿单扬便跟着唐康裕到了城中的一个别苑。

    “先前到的那位贵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诸位快进去稍作休整,大人那边怕是拖不了一刻钟了”唐康裕把人带到后,匆匆提醒了一句,便赶着回城守衙门复命了。

    不得不说,唐康裕对自家大人确实了解得很,褚砚他们刚收拾稳妥、稳住气息,别苑的门外,人就到了。

    褚砚和李松玉眼神一对,双双点了下头。

    门外人还颇为懂礼地敲着门,李松玉忙装作小厮模样脚步匆匆迎过去开门,边走边嚷“来了来了!”。

    门一拉开,正对上刚刚领他们过来的唐康裕,只不过这次唐康裕不再是一个人上门。

    李松玉越过唐康裕,望向他身后的三个人,还没等他细细打量,最右边的李元良就先开了口,“闫大人,这便是小儿松玉”。

    “松玉,快来见礼!这二位是从御都来的钦差大人”。

    李松玉听着父亲的招呼,忙上前行礼。李元良没有明说这两位是何官职,但既然这两位是来寻他,想来是奉皇命查北狄皇子一事。

    李松玉从北境出发时,褚砚嘱咐了他三件事,第一件是盯住肖云;第二件是到定西城送两封信和一把扇子,送到李元良手里;第三件是有可能的话,尽量救下沮渠赫。

    李松玉看着父亲有些担忧的目光,隐隐觉得关窍应该是在那两封信上。只是他只管送信,至于信里写了什么,为什么是两封信,他就全然不知了。所以他也不晓得,褚砚今天这是什么安排。

    居中立着的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小头短面、眉眼平实、唇薄如锋,生得一副放在人群里很不起眼的相貌。这人听李元良说着,上下打量了李松玉一眼,开口道“别杵在门口了,进去说吧”。

    李松玉虽然憨直,但不至于真的以貌取人,刚刚这人打量自己的那一眼,他全身的汗毛都恨不得立正一遍。

    “诸位大人请进”李松玉忙引着人进了院子。

    褚砚在屋内听着几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视线也朝门口投过去。

    “听说是你救下了北狄皇子?”闫奇看着在前面带路的李松玉的背影,忽地沉声问道。

    李松玉心头一凛,想起刚刚褚砚的叮嘱。

    “在下不敢居功,护送北狄皇子是北境军的职责,在下只是听命行事,是肖云将军拼死相护,这才保住了北狄皇子”,短短一句话,李松玉讲得不动声色,实际上额头已经有了些许湿意。

    闫奇没有开口,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年轻人,四目相对,对面人依旧笑意盈盈,几不可闻地朝他点点头。

    李松玉把人领到褚砚所在的房门口,轻轻敲门,“少爷,人到了”!

    屋内一个少年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两位大人,里面请”。

    李松玉这才有机会看清同行的第三个人。

    这人瞧上去贵气非凡,眉目也是精致如画,年纪应该同自己相仿。

    此刻这人像是感觉到了李松玉的打量,目光正好对上,满目含笑,笑得李松玉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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