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迟雨鼓励的眼神中,边原住了嘴,反观自己身上的标签,除了“老同学”、“一夜情”,也没别的了,找不到立场开口。
“你口渴吗?”
边原下车买水,迟雨目视他的后影愈来愈小,在全家便利店门前消失。
乱麻般的思绪捆成团,她明确自己已经偏向了生下来,但是养孩子需要考虑的现实因素太多,她还拿不定确切的主意,于是探探边原的态度。
话到嘴边,他竟然逃走了!
琢磨他退缩的动作,迟雨的心擂鼓似的猛敲了敲。
边原提着两瓶矿泉水回来,手上捏着一瓶冰的,静静灌完半瓶,另一瓶常温的被放在杯架上。
余光里,迟雨还在眨巴着眼睛看他:“我还以为你跑路了。”
边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降下半边车窗,如实说:“我紧张。”
迟雨一连点了几个头:“我也很紧张。”
两人沉默数秒,同时开口。
“你想生吗?”
“你想养吗?”
边原瞪大两只眼,仿佛听到什么异闻:“我还能不养吗?”
迟雨暗暗后悔,应该直接谈比例,脑子揉面似地在对方的目光里揉来揉去,才试探性地答:“不能?不能!”
一道男声卡在他喉咙里,经过一瓶冰水的滋润听起来还是那么干巴巴:“所以……”
迟雨浮浮荡荡的目光又飘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实处,懒懒地向椅背一靠,说:“我要生。”
边原慢慢侧过头来,搭起眼皮瞧她:“那得一起养吧?”
边原这话落在她耳中自动变成了陈述句,她很欣慰他有这个觉悟。打定主意的迟雨看了半晌还没有隆起痕迹的肚腹,沉浸在完全的喜悦心情中,胚胎是在此刻才被赋予生命。
催促边原掉头开回医院,手势一摆像扬起的风帆,她要有宝宝了,想想就很激动。
回到医院,护士言笑晏晏地问:“是不是要妇科转产科?”
迟雨把零散两件衣服叠好收进袋子里,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护士露出“我早知道”的微妙表情:“就知道你不会打的。”
“这么漂亮家长生下的宝宝,打了多可惜。”
一股细细的温暖沿着迟雨脊椎骨在后背爬,瞥向镜子里的刹那间,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了不起的决定。
边原在走廊里等,自如地伸手接过她手中衣袋,把刚了解到的产科知识科普一遍:“要十二周才能建档,先回去,哦,产检和生还是在这里吧?”
迟雨眼仁里有彤彤的火星:“这里很贵的,你全包?”
他颔首:“当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语气较之前坚定许多,似乎还不可控制地畅想了一番未来可能的生活场景,叫他心头蓦然一动又一动,仿佛饱蘸了浓墨的笔滴下一滴,晕染开一片。
但男人的责任心不会因为随口承诺而上线,上了也会在平淡的日常中渐渐掉线。
她给他打预防针:“养孩子的开销很大。”
边原粗粗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满钻机械表,点头附和:“确实。”
“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能够负担到什么程度。”
“现在不好说,我应该能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我工作比较忙……”
边原给她的感觉像是一块礁石,十多年前遥远、模糊,十多年后再次浮现在海平面上,看起来更沉稳,但你把握不清这些是否只是表面工夫。
迟雨决定就“分工”一事展开严肃的商讨,地点选在附近的商场里。跳过常规的暧昧约会结婚,直接纵身跃入最世俗的套子中。
因为建在最知名的妇产科医院对面,这家商场一楼就开了四家母婴用品店。迟雨和边原隔着橱窗慢慢踱步过去,她隔着窗看了看大概,就能猜出里边那件巴掌大的婴儿上衣价格堪比一条成人女性连衣裙。
关若凡怀孕的时候,除了散步,剩下的户外活动只有购物,迟雨三番两次受邀陪同,到第八个月的时候,关若凡已经和数位店家相熟,轻松谈到内购价,即便如此,一路买下来,账单数目也十分惊人。
她家的老梁任职于某大厂,前两年刚升为p7,年薪百万,默默为此买单,没有一句怨言。
迟雨的目光扫过一顶女婴软呢帽,想象女婴戴起来的可爱模样,几乎控制不住地散发出母爱的柔光。
边原识时务地捕捉到她的异常反应,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迟雨乐见于此,说好啊,扯着他从折扣区逛到“最新上市”,期间不漏过他脸上的任何微表情。
走到她刚才多看了两眼的浅米色呢帽旁,边原拿在手上转了一圈,慢条斯理地问:“要不要?”
迟雨愣了一愣,难道他在暗示性别?环顾了四周后,低声问:“你确定?”
边原摸了摸帽子的羊绒材质:“很漂亮啊。”
一般漂亮是形容女孩的,迟雨唇线微微上扬,难道边原趁着在走廊等人的空档走熟人门路拿到了性别检测?
说不激动是假的,她直瞪瞪地看到他瞳仁的最深处:“真的?”
边原比了比帽子的尺寸:“真的。”
随即听到他问导购小姐:“你好,这顶帽子有大码的吗?”
“有的,您稍等。”
迟雨汗颜,心凉了一大截,难道他们的女儿是个大头,于是颤颤巍巍地问:“你觉得多大码合适?”
边原看了她一眼:“起码要52厘米吧。”
迟雨简直要晕过去,掀腾嘴角质问道:“隔代遗传?你爸妈是大头吗?”
她家往上数五代可都没有大头!
边原觉得莫名其妙,仍旧仔细想了想,表达得很隐晦:“我奶奶很聪明。”
这话无异于一颗炸弹,迟雨对着全身镜看了又看,男帅女靓,怎么会结合出大头女婴呢,她差点要哭出来,神情委顿,继续追问:“宝宝还这么小,照B超就能看出来了吗?”
都什么跟什么,话题为什么能从他爸妈跳到宝宝,但边原已经习惯了她跳跃的思维,顺着答:“现代彩超技术基本什么都能看到。”
在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之际,导购拿来一顶大码的软呢礼帽,边原把帽子虚虚罩在她头上比了一比。
“52cm正合适啊。”
迟雨愣了:“不是买给宝宝的吗?”
边原也愣了:“你以为我在说宝……宝吗?”
宝宝两字念得卡壳还生硬。
因焦虑而鼓胀的气球一瞬间被戳破了,迟雨又沉浸回十分的喜悦中,她没有怀大头婴儿,幸好幸好。
照镜子的心情也有了,她抬起手一压,这顶软呢帽衬得人肤白脸小,顶灯打过帽子把她半边脸护在阴影里,眼尖的迟小姐没有漏过价格签,人民币2100元。
结账的时候,边原掏手机调出付款码的速度让她很满意。
导购小姐剪掉价签后,迟雨捏着帽檐把帽子转个半圈,又转半圈,怎么都调整不好角度,手一扬便摘下来,出店门之际还是想戴,折回镜子前又折腾了五分钟。
期间不忘用余光评估边原的反应。
迟小姐不受控制地用考察男人的那些方式考察这位老同学。
先是用余光扫,眼珠子慢慢落到他的身上,他面上一对剑眉星目,下边搭一双薄唇,薄得不像有情人。
老同学在她的审视里幽幽一笑,问:“你不热吗?”
这时候的北京还没停止供暖,店里暖气开得十足,她脱了外套挂在小臂上,厚毛衣脱不了,他能看到她脖子后边透明的汗珠。
迟雨不仅热,还想吐。胃里的空气一下变得滞重,硌着食道和喉咙,她走到垃圾桶边,预备自己真要吐出来。
孕反持续了简短的几秒钟便过去了。
眼下伸来一只手,“喏。”
两颗话梅糖躺在边原手心。
迟雨撕开其中一颗的包装:“哪里来的!”
边原说:“结账的时候拿的。”
她尝了满口让人发腻的酸甜味素,酸得整张脸挤成一团,含久了舌头上有点儿涩,压下孕反的不适感后,迟雨摸了摸帽檐开口:“你看,婴儿的东西很贵的,养小孩很费劲的。”
边原做出一副受教的表情:“是。”
“养小孩很辛苦的。”
他没有意见:“确实。”
“你要对‘养’有个正确的概念,这个要在生之前谈好的咯,宝宝生下来可塞不回去。”
边原一低头就能看到那顶2100元的呢帽,在心里琢磨什么叫正确的概念,不置一词。
迟雨一股脑地倒出原本的打算:“账单三七分吧,你无痛当爹,天上掉下个漂亮娃娃,喔,我们的小孩肯定很漂亮的。”
“没问题,但是……”
迟雨听着这句爽快地答复,有点满意了,打断他说:“孩子上我家户口,跟我姓。”
“行。”
“你拥有探视权、陪伴权。”
边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是确认道:“探视谁?”
迟雨说:“探视孩子啊,你不会只出钱不出力吧,这样孩子和你不熟不怪我啊。”
边原明白了,问:“我和你和孩子不住一起?”
迟雨纠结了半晌说:“准备生之前,你想来的话也行,我家还有间空着的次卧。”
周围的空气开始像网一样收紧。
边原顿了两秒,确认道:“迟雨,我们……不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