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边原驱车回父母家,半小时的车程开了四十分钟,绕道海宁路。在市政部门把这条马路规划成八车道之前,这还叫柿子街。

    到了下雪那两三个月,海宁高中的学生热衷于在放了学之后用竹子打柿子玩,打下满地带冰碴儿的黄果。道路翻新之后,柿子树全被砍了换成槐树,因为老有柿子砸到行人脑袋上。

    柿子街上有家新华书店,边原几次见到迟雨靠在外国文学架子后边看书,一本红色封皮大部头。

    某天他去买书,看到那眼熟的封面,好奇心驱使他翻开,书签的位置落在一句法文上。

    只是路过就能引起身边男生一阵骚动的校园女神竟然喜欢看这么晦涩的书,他没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

    迟雨一直觉得两人高中时候交集寥寥,在边原的记忆里,从晚上九点半的柿子街开始,他就没少碰到她,九点半是街尾那家名师补习班的下课时间。

    那段时间边原在医院陪伴做心脏手术的妹妹,父母会在十点左右把他撵回家睡觉。某天早上,高中里忽然疯传有位女同学在柿子街被罪犯抢劫和调戏,传得有鼻子有眼。

    三天后有新闻报道,事实是柿子街一位二十六岁的年轻住户家里遭入室抢劫,罪犯已经落网。

    但谣言在高中生里总是传得很像那么回事,学生们又传出加强版:是团队作案,还有好几个人没被抓。那段时间到柿子街玩的学生都少了很多。

    从那以后,边原晚上九点半路过那家补习班回家,发现有男同学在底下等迟雨。

    原来一个黑影分裂成两个,他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距离走着,到了拐角处的小区大门,纤细的那道影子“嗖”地缩回小区里。

    所以那时候,她根本就是为了让别人送她回家吧。

    经过她住过的小区五百米,就是边原父母的住宅,这么些年来,邻居换了两波,但他父母仍没有搬到更繁华片区的想法。

    回到家,院子里只有他的脚步声,直响到门前。

    余光里出现一坨黑影,一只老猫鬼头鬼脑地从骨瘦形销的杏树后钻出来,动作迟缓,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边原单手把猫抄在怀里,“狠狠”上下其手一番。

    边小鱼是一只十五岁的老猫,皮毛稀松但有光泽,因为不需要像人类那样进行身材管理,肚皮又大又圆,抱在怀里手感很实。

    边原晃动手臂掂了掂:“又肥了!”

    于是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向陈绮丽大律师,即边太太质问:“妈,边小鱼为什么又肥了?”

    陈绮丽冷冷一笑:“为什么不关心你妈瘦了?”

    “您哪有变化,和我刚认识您一样又瘦又美。”

    陈绮丽十分受用此番恭维,惯例互相询问近况后,听儿子说:“我来给您介绍个官司。”

    她挑眉:“稀罕。”

    边原学医,和法学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有人托情也从来不做牵线的中间人。

    “说来听听。”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猫背:“嗯……我有个朋友……即将在不结婚的前提下和男性友人共同抚养孩子,这种情况,如何最大保障孩子的权益?”

    陈绮丽眼角的皱纹向太阳穴一扬:“不结婚?”

    “反正暂时不结。”

    “这男的什么人啊,有没有点担当啊?这女孩够倒霉的。”

    边原手一重,差点薅下边小鱼一撮毛,老猫不高兴他的打扰,晃动尾巴呼呼地叫,边原收回手,它又主动过来蹭他脚背,

    他一双眼在自个亲妈脸上走了一遭,呼出一口气后才说:“这男的就是你儿子。”

    边原扔出一颗炸弹,把远在事务所的边律师也炸了回来,在边海回到家之前,陈绮丽严禁他离开客厅。

    边海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因为陈绮丽在电话里只一句“你儿子搞出大事了”,他们在十五年前失去过一个女儿,对边原这个剩下的独子可谓万般关照和小心。

    家里人齐了,一堂会审结束,边原说得简练:女同学怀孕了,百分百是他的,要生、共同抚养,女同学很优秀很漂亮,但是没法结婚。

    边海问:“怎么个‘没法’?”

    边原总不能说,因为孩子是一夜情的产物,选了个父母能理解的说法:“结婚的前置条件尚未满足。”

    陈绮丽上下打量了儿子,不是钱和颜的阻碍,那就是感情不到位,她很懂:“是因为你还是因为她?”

    边原按四六的比例甩锅:“因为她多一点。”

    边原父母都是效率狂,仅仅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消化掉孙子即将出生这个消息,随后要制定缜密的人才培养计划。

    他温馨提示:抚养权归属于女方,不要自作多情。

    人才培养计划便被陈绮丽修改为亲情培养及同儿子女同学的友情培养计划。

    自从边原的妹妹因心脏病救治无效过世,他们家一直笼罩在一股沉重中。得到这个喜讯,陈绮丽眼睛发亮:“态度不要扭捏,让她感受到我们的尊重和热情,还有大方!”

    不同于边家这边几乎要放鞭炮庆祝的喜悦,迟雨在姥姥和余鹃女士视频的时候,“不经意”地透露了自己怀孕一个月的事实,再极其“不经意”地表示要做单亲妈妈。

    余鹃女士了解事情经过并听迟珍珍绘声绘色描绘孩子父亲是多么一表人才后,理所当然地催她把人拴住。

    迟雨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地拒绝。

    余鹃语气绷紧:“是否因为我和你爸,所以你不信任婚姻。”

    迟雨听出这是个陈述句而非问句,说不清她的语气是洞察之后的指责还是嘲讽。

    一股无名火从腹中窜起:“你们没这么重要。”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头直接挂了电话。

    迟雨气得跳脚,向迟珍珍道:“她就是有破坏掉喜事的本事!”

    迟珍珍现在对她的肚子宝贵得不得了,一向置身事外不参与女儿和女儿的女儿之间冲突的她,这会儿也连声附和。

    这一附和,迟雨却觉得没劲了。

    睡前,她点开边原的头像,是一只黑白花纹的猫,鼻子下一条花生大的黄斑,给猫猫添上一股老态,看起来和可爱完全不沾边。

    迟雨从小就想养宠物,小时候不敢提,大了工作忙没空照顾。曾经有过短暂的猫缘,她高中时注意到在柿子街尾的花坛里有一只又肥又凶的流浪猫,纯白花色,眼睛又大又圆,简直是猫中妲己。

    她连续一个月特意带猫粮和羊奶去看它。流浪猫顿顿光盘,就是不亲人。

    喂足一个月,才赏脸冲人“喵”了一声,迟雨觉得这就是认主了,兴冲冲地回家宣布要养猫,被迟珍珍温和地警告:有猫没人,有人没猫。

    迟雨压根不听,打算先斩后奏,因为胃炎耽搁了几天,出院后却再也没见过那只猫。

    那声“喵”根本不诚心!呜呜呜,她失落了好长一阵时间。

    *

    边原平时自己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套三室两厅里,方便上下班,今晚在父母家耽搁太晚了,索性睡这。

    睡前在消息的海洋里划到最底,习惯性点进和迟雨的对话框。这个习惯始于两周前,自从加上微信,她的头像上但凡有红点,必定不是小事。

    比如,我怀孕了,比如,我要打了,比如,算了不打了。

    对话框里的信息还停留在上一条,边原退出,又进来,退出,又进来,顶端“对方正在输入……”赫然映入眼帘。

    直到手机掉了2%的电。

    边原的心一点点提起来,很怕对面发来一句:算了,还是打吧。

    迟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这么随心所欲的人。

    叮的信息提示音在他心上敲了一记。

    ——头像是你养的猫吗?

    边原心头一松,还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怪异感,他是不是被她前几条“重大信息”训练得应激了?

    ——嗯。

    他也点开她的头像,是一张她坐在餐厅里的半身照,窗外能看到东京塔,她有费雯丽式的嘴角,翘起来时像狡黠的小猫。

    ——哇,有没有视频,我想云吸猫。

    过了几秒钟,她补充道:宝宝也想。

    边原缓缓、缓缓地打下五个字。

    ——宝宝怎么看?

    ——心灵感应懂不懂。

    他瞧了瞧已经在脚边睡着的边小鱼,在短暂的心理斗争之后,还是决定不叫醒这只高龄老猫。

    拍了一张睡颜,发送。

    仍握着手机,挂钟走针的针脚把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直到提无可提,那头一直没有消息。手机提示充电,他索性用平板看起病例来。

    近一小时四十三分钟之久,微信提示音“叮”的一声。他等了五分钟才去看。

    迟雨:我睡着啦!

    边原能想象她半睁着眼的样子。

    ——猫也睡着了。

    ——我醒了,那猫醒了吗?

    ——很遗憾,没有。

    ——你的猫长得好别致哦。

    ——捡到的流浪小猫。

    ——叫什么?

    边原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如实相告。

    ——边小鱼。

    迟雨:????????

    ——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猫喜欢吃鱼啊。

    好懒好烂的取名方式,迟雨忘了关窗,在初春的料峭微风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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