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山路一直到了佛陀寺,屋顶上金色的琉璃瓦转在月色下如佛光闪烁,红木镀金的大门紧闭,对称地刻着两个罗汉,上面有个莲花样式做的门钹。
寺院中应该还有守夜僧,舜华扣了扣门上的莲花头,大声问:“有人吗?”
门后传来了一道男声远远传来:“谁啊?”
舜华回道:“有人受伤了。”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门开了,入眼的是两位中年身着灰衣剃度的僧人。
僧人们先是看到了舜华,然后便看到了她身后担架上躺着的沉蝓,忙上前查探:“这不是沉蝓施主吗?怎么伤成了这样?”
他们这样的态度,完全不像被沉蝓砸过寺的样子,舜华以为,沉蝓和应长生关系确实不错。
待僧人们看了沉蝓的伤势后,问舜华:“施主你是?”
舜华道:“沉蝓的朋友。”
僧人们瞧见了袁俸身后跟着的傀儡,正欲说些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进来吧。”
舜华朝里一看,是个穿着僧袍公子,他梳着简单的发髻,手拿菩提珠,腰身挂着佛玉坠,站在对面的菩提树下,用一双清透,如琥珀般眼睛正看着他们。
两位僧人合十,称:“住持。”
这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同傅舟桓差不多大,竟然就是佛陀寺的那位应长生住持。
应长生对两个僧人点头,吩咐道:“差几个人来将沉蝓抬至禅医处看看,告诉禅医无论沉蝓是怎么回事,切记都不可外传,否则逐出本寺。”
而后他温声对舜华颔首道;“而这位女施主,你随我来。”
袁俸很怕应长生,谨小慎微地问:“那我呢?”
应长生看着袁俸,对僧人再次吩咐:“为袁施主收拾间屋子,就和沉蝓的禅房相邻而住吧,另外再给他的脸上一些伤药。”
“好的,住持。”僧人们应声后便分开而去,一个去找禅医,另一个去找人收拾禅房。
一听要住沉蝓旁边,袁俸想说点什么,不等他开口,应长生捻着手中的佛珠:“袁施主,你既没帖子,来我盘龙峡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有数,今日你和这位姑娘将沉蝓带了回来我也就不计较了,只是佛家渡人,你身后的那些傀儡明日找几个人来好好超度了吧。”
这一刻袁俸只觉得天都塌了,今日连鬼面僧的影子都没见到,还被沉蝓打了一顿,现在又被沉蝓的朋友下了蛊拉上了佛陀寺,最后赔上了自己做的傀儡,他试探性道:“当我没来过行不行?我立刻便下山,绝不逗留,能不能放过我的傀儡。”
应长生声音冷了几分:“袁施主,你既然来了,且又为那鬼面僧而来,那贫僧就断不能放你下山了。”
在佛陀寺住持面前袁俸更没有讨价的余地,他心里苦不堪言,像霜打的茄子般道蔫了下去:“好吧,都听住持的。”
佛陀寺的人虽然很少露面,与世无争,但那可是相传真正出了佛的寺庙,受天下人敬重,里头个个都是高僧,他袁俸一般不惹事,也更怕事。
很快又来了好几个僧人将沉蝓抬走,等到应长生也带舜华走远后,他抱着头看着天上那轮圆月狠狠地叹了口气:“今晚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剩下的一个僧人朝袁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带着你后面的傀儡,请随我来。”
应长生领着舜华走在佛陀寺内,路上遇到了一两个僧人问好。
寺内响起了钟声,声音绵长悠远,佛寺院内的菩提树在月下缓缓开出开花,应长生拿着佛珠驻足停留了片刻:“菩提开花,今年倒是有个好兆头。”
一片朵菩提花缓缓落下,舜华将它接在手中,这是她第一次见菩提花,红色的花瓣中是洁白的花蕊,似乱世中唯一的圣洁。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佛陀寺的道路两侧种着罗汉竹,假山上刻着经文和佛身,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整个寺都透着佛家的端庄肃穆。
后来一路只有她和应长生两人,不久后她就被到了寺庙中的池中小亭,里面的石桌上有一壶升着热气的茶,似是早已备好的
应长生示意她在桌边的石凳坐下,问:“施主怎么称呼?”
“阿槿,槿花的槿。”身处于这宁静平和的寺中舜华不由多说了一句。
应长生默了片刻,道:“松树千年朽,槿花一日歇。”
“人之生命虽短若槿花,亦能燃烧生命使其绚烂开放。是个好名字。”
这是傅舟桓以‘舜华’二字随便取得别名,僧人果真参经悟道会言语,名字于舜华而言不过是个识人的称呼罢了。
应长生给她倒了杯温茶:“沉蝓跟你说过些什么吗?”
舜华接过他递过来的茶:“她说她带我来佛陀寺可以不用帖子。”
应长生有些出乎意料:“哦?只有这个吗?”
舜华道:“是。”
应长生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未落名的帖子放在桌上:“这个倒是容易,今夜便可给你拟一个帖子,明日你直接去那后山试炼便是。”
上山前舜华虽想着怎么入寺才好,但她这两年最好不要露面,与他人争锋,并不想参加佛陀寺的后山试炼,抱拳婉拒:“在下谢过住持,这个试炼就不必了,我只是想来此地随意走走而已。”
应长生把玩起了手中的茶杯:“你身后背着灭魂和断水两把古剑,我想你会对这场试炼感兴趣的。”
灭魂作为蛊司祭司手中之剑,见过的知道的人甚多,但断水却当是无人知晓,而且她背上的剑都包成粽子了他居然还能认出是什么剑,舜华抬头问:“你如何得知这是灭魂和断水?”
池中一条鲤鱼跃起,应长生转而望着鱼儿在池中溅起的涟漪,自顾自道:“昆吾山,其下多赤金,色如火。昔黄帝伐蚩尤,陈兵于此地,掘深百丈,犹未及泉,惟见火光如星。地中多丹,炼石为铜,铜色青而利,泉色赤,山草木皆剑利,土亦钢而精以成八剑之精。”
“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名灭魂,七名却邪,八名真刚。”
“佘神仙人爱剑,并在机缘巧合下收集了这八剑,后来她将其中七把剑给了她的五个弟子与两名挚友,还有一把留在了山中。”他的手微动,灭魂与断水从剑鞘而出浮于半空,发出阵阵剑光,“而这次试炼的胜者能拿到我手中的悬翦。”
浮于半空的两把剑身上不断向外透着灵气,舜华问:“你知道这剑光是何物吗?”
“苏醒的剑灵。”应长生喝下一口茶。
上古流传下来的剑有一些跟随了好几代主人,可以自修成灵,灭魂跟她多年未见其光,却在白云寨时苏醒了剑灵。
在落仙村她便是找到断水后兽皮上才有了下一处地方,悬翦亦是八把长剑之一,极有可能是她来此要拿到的东西,而她又不可能和应长生明抢。
舜华喝了口茶水,茶水入口没有苦涩,只有甘美,不禁道:“好茶。”
“既然住持要给我行个方便,那就多谢住持的美意了,这场试炼我去。”
见她这么快就有了决断,应长生不由轻笑了一声,突然撑头看她,问了一句:“你想修佛吗?”
舜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看姑娘你根基甚好,是个好苗子,想带你修佛。”应长生这次说地更为真切,也更清晰,全然不似在开玩笑。
“不了。”舜华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她觉得有点诡异,这刚来佛陀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应长生突然就问她要不要修佛。
修佛需慧根,更需仁心和一双干净的手,舜华完全想不通她这个过去杀人无数的人根基哪里好了。
应长生问:“为何?”
舜华反问:“修佛有什么好的?”
应长生答道:“长生。”
对这长生二字,舜华不以为然:“住持,活那么久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自己有什么意思?况且我修炼邪功,都杀了那么多人了,还修什么佛。”
她说完后,周围沉寂了片刻,舜华自知失言,因为应长生就是个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离去的长生者:“不好意思住持,我没有伤你心的意思。”
“无碍。”应长生从怀中拿出一册经书,“经书可以洗涤浊气,佛法渡人,只要你愿意放下屠刀,从头开始修炼就好了。”
“长生虽然孤独,这一路你也会遇到其他人。”
从头开始修炼就是让她把现在的自己废了,再重新开始。
不过佛陀寺是个为天下苍生而存的佛寺,连寂明这样的强者也对其忌惮,若不是因体内的蛊,她还真愿意来寻求一方庇护。
但说不定应长生也能解自己身上的蛊,舜华问:“佛陀寺果然普度众生,那住持会解蛊吗?”
应长生摇头:“贫僧并不会蛊。”
既然他不会解蛊,那修佛便毫无意义,舜华断然回绝:“不了。”
在解蛊之前,她绝不会将自己废了,然后将安危赌在别人身上,不过舜华现在打心底感慨佛家还真是普度众生,连她这样的都愿意收。
舜华站起身将剑收回了背上的剑鞘中,就在这时,一阵眩晕感席卷而来,无意间将桌上的杯盏打翻了去,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僧人:“你,下药?”
在她的意识彻底消失,轰然倒桌的那一刹那,寺内的轻风掠过池塘带着几片落下的枯叶吹来,应长生叹了口气,将手上缠绕的佛珠取下,扔去了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