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密闭,四周全是枯化后的人木,连个躲雪的地方都没有。
那几个叫不出名字的人在地上画着图,商讨什么,却在看到傅舟桓身上的方怨后眼神皆是幽暗了几分。
有了沉蝓那张金符控制,在放出带着瘴毒的血液后,洗血便止住了,瘴毒的扩散也慢了些,却仍让舜华虚弱了不少。
洗血也不过是暂时祛除了体内的瘴毒,瘴毒依旧侵蚀着她的身体,现在干净的血液迟早也会再被污化,她不过一具肉身凡胎,再用洗血之术是会死的。
入瘴林的有百余人,但敢来瘴池的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剩下的人都是在林中伺机,等他们拿到蛟珠,离开瘴池后设法夺取。
此前舜华想过寂明要找的东西会不会是这蛟珠,可连在山下那家客栈见到的粗汉子都在这儿,但却没见吴怀安的影子。
刚才明明那么冷,她现在浑身盗汗,蹙眉坐在地上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血污拭去,露出那张仍带着些许暗纹的脸来。
落雪越下越大,天色亦是越发的黑沉,湖中那颗黑珠便是瘴气之源,怨瘴凝成的黑蛇不断跃出水面,上面的尸体便是在告诉她贸然下湖取珠的后果。
“金箔作符。沉蝓姑娘果然是入世高人。”萧妩先站不住了,上前几步朝沉蝓拱手道,“这位当时此前那位戴银面的姑娘吧?这是出什么事了?你们遇到鬼面僧了?”
沉蝓扶起舜华,替她理了理衣衫:“不是鬼面僧,阿槿是中了瘴毒。”
这里的人皆知傅裴两家与沉蝓不对付,在五年前沉蝓以一敌百,靠一条雷鞭便将两家打得落花流水。
萧妩见识过沉蝓的本事,以沉蝓之能,为黑衣少女祛这种程度的瘴该是轻而易举才是,可她这次甚至连金符都用上了也未能祛瘴,不禁有疑:“有你在,她该中不了瘴毒才是,这七窍流血......”
萧砚沉声打断她:“阿妩,他人之事莫要多嘴。”
若在平时,这种瘴毒确实奈何不了沉蝓,也奈何不了舜华,但现在舜华却在主动吸入,连铃铛和符术都控制不住,沉蝓也没办法。
起身后,舜华身形还有些不稳,她望向湖心后,心中不由为这片湖泊中蕴含的瘴气感到心惊,不明白佛陀寺的修行者们能有何恶与怨能铸就这样一片湖水。
见她看着瘴湖发神,沉蝓朝湖中扔去石块,还未入水由瘴气而化的小蛇吞入腹中:“此处原名忘心池,在这么多年后已然成了忘心湖。”
“蛟珠的主人在逝世前有着滔天的怨念,现在湖中的瘴气近乎都是由蛟珠中而生,莲花底座便是用以扼它的气息,将它藏匿于此,那是应长生曾经修佛时的宝座。”
沉蝓手中飞出一道黑符致于湖面上,黑色的蛟珠露出了金光,转瞬即逝。
可眼下且不说下这湖了,那颗蛟珠是湖中瘴气的根源,就算能拿到它也会被侵蚀而死吧。
湖中瘴气凝成了蛇形,看和那诡异莫测幽暗湖水,舜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下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沉蝓玩笑般道:“说不定鬼面僧就在下面。”
萧妩听了,目光霍然锐利起来,上面那位要鬼面僧,所以她这些年才一直跟着萧砚来此。
她来了盘龙峡数次,几乎翻遍了整个山峡,也曾私下探查过这片瘴林深处,却从没见过这面湖水,眼前的这面湖水仿佛是因这次试炼凭空出现的一般。
在此之前皇室一行也试图靠近湖水,皆被逼退至了岸边,萧妩道:“不单是灵力还是怨气,一切靠近蛟珠的东西都被这片湖水吞噬,沉蝓姑娘可有什么妙计?”
四周万物皆积上了雪,唯独这片湖水没一丝变化,舜华试图悄无声息地以断肠上湖取珠,但断肠在岸边便被湖中由怨念而生的瘴气碾碎。
正如她所言,怨亦无法靠近。
见那黑纹再次加深,盘踞于舜华脸上,沉蝓有些犹豫:“阿槿,这蛟珠和你有缘,唯你可取。若不取珠,瘴毒会一直跟着你,我也只有刚才那一张金符,现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再画出这样的符箓了,取珠一事只能靠你自己。”
这算哪门子的缘?李闵天给的法子当真是凶险无比,舜华现在感觉自己是从一张蛛网跳到了另一张上。
不过她也不确定这次兽皮上所示的要寻之物是不是蛟珠,而这次蛟珠现世,若是没人能拿到的话,日后会来这片湖中求取蛟珠人只会更多,也就更为麻烦。
粗汉子一听,眼珠一转:“这位姑娘,你下去试试?我们给你把关!”
现在能到这里的都是能人,若她拿到蛟珠这些人必然会对她群起而攻之。
舜华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冷声道:“这位大哥,不如你先替我探一探此湖?”
除了傅舟桓和沉蝓外,岸上的人皆看向舜华,眼中意味不明,但现下没人敢再贸然行事,这么下去谁也拿不到蛟珠。
就在她思忖之际,周围人木突然有些焦躁地低声喃语,湖面上出现了一只黑紫色的眼睛,无数怨气凝结而成的小蛇翻腾而起。
忘心湖中的瘴气仿佛等不及了般,黑蛇层层相叠堆积成一条参天巨蟒,遮住了那本就昏暗的天色,带着雪于水汽跃出湖面,虎视眈眈地扫视着这里的不速之客。
“有邪祟出来了!”
湖上飘着的那几具尸体被巨蟒吞入口中,彻底埋葬于这片湖泊,众人大惊失色,各自拿着手中法器准备迎敌。
它的目光从岸上的人们身上粗粗略过,最后落在了舜华身上。
和巨蟒对视的那一刻,舜华仿佛能感受到它在兴奋地战栗。
正在舜华准备拔剑迎敌之际,身上的黑纹快速蔓延到了她的四肢,她的眸子红蓝相交,再次乏力,被迫半跪于地。
巨蟒吐着黑色的信子朝她飞掠而去,如一道道镣铐缠住了她的腰身,径直将她拖入湖中。
被拖入湖中后舜华身上的纹路开始以迅雷之势加深蔓延,双目刺痛无比,她被迫闭上眼睛,五感在逐渐消失。
“师父。”
耳边似响起一道少年悲戚的喟叹,犹如佛陀寺那座青钟悠远缠绵地敲打在舜华的心上,在湖中阵阵回响。
若是没了眼睛,身处这片湖只会更为凶险,她在如剜目般的刺痛下,逼自己再次睁开了双眼。
水和瘴都没了,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烟雾缭绕,如同仙境,四处都是斑斓的琳琅,贵气十足。
又是梦吗?
这是她自从蛊司出来后的第几个幻梦了。
“父王,我怎么能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当仆从!来人,杀了她给孤把契约解了。”
一道怒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一群长了狼耳的人围着一张纱床边,而纱床上坐着一个少年,他华服珠饰,头顶有着一双白绒狼耳,脸上带着美丽耳晶莹的红色面纹,但头发杂乱,略显狼狈,正怒目嗔视着眼前一个穿着白衣道袍,背着一把和身量不符的长剑的小姑娘。
而这个小姑娘面无表情,长得清秀,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起来不过只有八九岁,明明看起来十分稚气的脸上却有着大人般的成熟。
“给你脸了,在仙长面前你在孤什么孤?”少年身前站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男人一巴掌拍到了少年的脑门上,直摇头:“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这是天地大道选的上神大人,咱们古狼族在人家眼里算哪根葱?”
“那又怎样!我不给她当仆从!来人,给孤杀了她!”少年红着眼哭闹起来,和面前沉静的小姑娘对比,更显得他无理取闹一般。
男人瞪眼看着自己撒泼打滚的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揍他:“契约在心脏已然定下了,古狼族契约一成,那离夜上仙便和狼族有了羁绊,除非契约一方有约定之人死去,别无他法,要么你把这条命还给上仙,也就解了。”
“狼族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和他人立下契约的,族中也没有人会其他解法。”
少年不依不饶:“我可不管她是上仙下仙,契约是你们给我定的,也没经过我的同意,不作数。”
眼见他嘴巴一瘪,看似又要哭闹起来了,叫小姑娘漠然道:“你无需忧心,就算有这契约,我也不会召你使唤。”
少年白了她一眼:“嘁,你们人类惯会骗人,没有一个可信的。”
小姑娘声音冷然道:“我可以立下血誓。”
男人连忙上前:“哎哟,小友!这哪能让您立誓!怎么使得,我家便宜儿子您随便使……”
‘唤’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少年也正打算再次发作,哪知小姑娘二话不说,一道金光闪过:“我离夜在此立誓,永生永世都不会召唤古狼一族谢淮少主,否则将我神形俱灭。”
她话音刚落,如蛇一般的印记便于她心间一闪而过,与此同时舜华所见画面如同雨落湖中而起的涟漪般晕开,霎那间,一切再次归于了死寂般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