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舜华上一次用这种眼神直视他还是在七年前,那时的她为了救下传灯大会上用于祭祀的孩子背叛蛊司,剑指寂明时眸色也是这么冷冽深沉。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救下那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孩子,那也她的第一次出逃。
有什么用呢?不过一个时辰她和祭品还是被护法从一处矮坡下的山洞里带了回来。
如果这个祭品跑了,活了下来,也会有另一个人代替这个祭品去死,一个会感激她的拯救,而另一个则会恨她入骨。
小丫头被抓回来后始终咬着唇倔强地看着寂明,被打魂鞭打得皮开肉绽了也不服软。
以往司中只有那些下属仆人们被蛊控制着,但就在那日,寂明给她也下了蛊,将她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彻底剥夺了她的自由。
一直以来长老殿中的每个人都在规训这个少女,她看起来乖顺,言听计从,眼底却暗藏着一道难以遮掩的锋芒,若不是因为圣蛊,她的心永远不会臣服,手中的利刃会如今日一般随时刺向他们。
人在恶劣的地方呆久了不都会变吗?她怎么不变呢?
寂明讨厌舜华那副仿佛永远不会臣服的模样,他手上的青筋暴起,声音中带着愤怒和疯狂:“还真是热闹,在这亡者之都,竟藏着我们蛊司的两个叛徒。”
还是被发现了,但舜华没有一丝慌乱,轻声一笑:“你还是别管我了,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一条锁链在无声无息中缠上了寂明的双踝,将他拖拽至了空中,阮青轻摇手中蒲扇,羽毛再次如利器般朝他飞去。
寂明挥动手中幻剑,斩断了那道锁链,透过那密不透风的羽毛与接踵而至的锁链,坠落回了桥上。
他总是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才舜华的出现让寂明一时气昏了头,以至于直接飞身略过,令阎王都没反应过来。
寂明再望向舜华,只见她挑衅地在桥上竖起了小指,令他心中的怒火更盛,他将地面踩出了一道深坑,握紧了手中的幻剑:“让我找到了,你就逃不掉了。”
阮青和谢华昀看了舜华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全神贯注地地对付着寂明。
舜华头也不回钻进了城中,在他们进入酆都城后,一道道枷锁将酆都的城门牢牢堵住了。
刚踏进城他们便停下了脚步,街上空荡荡的,竟连一只鬼也没有。
“怎么回事?城里的鬼呢?”傅舟桓握紧手中的剑,“难道城里到了时间要宵禁闭市?”
柳芩元道:“这里从古至今都是黑的,在城里做买卖的鬼也净逮着新来的薅,哪来的闭市一说?”
之前稀稀松松的幽灵草忽地满布全城,脚下红得发光的巨型脉络盘根错节,似树根般交错盘踞,远远能模糊看见鬼楼上长满了密密麻麻,如瘤般大小不一的东西。
傅舟桓持断水往那些脉络砍去,剑却被弹了回来,他望着远处那抹血色的高楼,沉声道:“这东西是朝着鬼楼延伸的,看样子和之前斗场里出现的怪物一类。”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城门被撞击的声音,回头一看,那些堵住了门口的锁链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寂明已经开始破门了,舜华也来不及不想酆都究竟发生什么了:“不管了,先跑远点再从长计议,去窈娘的酒肆看看。”
就在他们又跑出十丈远后,‘砰’的一声,城门彻底碎裂炸开。
寂明看着前面三道影子,冷笑了一声便要追上去,但地上的幽灵草迅速生长成了一条条藤蔓将他缠绕,绊住了他的身形。
身后的阎王们身形穿过了城墙,寂明被谢华昀捏在了手心,固定鬼面的黑绳忽然断裂,一张不过十八,年轻而俊朗的脸重现人世。
谢华昀手中一紧,想要捏碎他的身体,但他仿佛无知无觉般,将目光却牢牢锁在地面那三道渐行渐远的黑影之上:“她只能留在蛊司,不能脱离我的掌控。”
“她不能走。”
“不能。”
寂明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来酆都的目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走,必须跟着自己回去。
他突然再次暴怒,双手一握,一道金印从上空而降,将谢华昀捏着他的那只手震得粉碎。
谢华昀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落于地上少年模样的寂明:“你究竟是谁?居然还能破了我的法身!”
“她是我养大的孩子,谁也不能带走她。”身后又冲来了数以百计的鬼兵,寂明对谢华昀的问题充耳不闻喃喃自语着,死死的看着城中远去那道背影,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偏执,但在这道偏执中却带着一丝恐慌。
没过多久,舜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内,藏匿于酆都的屋舍之中。
后面是毁天灭地般的打斗声,她带着傅舟桓和柳芩元,七拐八拐地跟着连接着袁俸的蛊线,从巷子里朝着窈娘的酒肆绕行而去,一路未见一鬼,却在离酒肆不远处听到熟悉又惊恐的尖叫声。
遥遥望去,只见一个黑影身后带着黑泱泱的一片逃命般的奔来。
他们相对而跑,待距离越来越近,黑影伸出了双手,大喊大叫跟要扑过来似得:“大姐头!可算见你了!快!救我!”
听到这个称呼后,舜华了然,前面还真是袁俸,定睛一看后才发现他身后原是跟着一大群鬼魂。
她先是诧异于酆都原来还有鬼,而后有些无奈地想,这倒好,后有寂明和阎王,前袁俸带着那么多鬼出现,前后夹击,不过就在这条路的中心正好还有岔口,也不知里面是不是条死路。
在接头后舜华十分自然将他拐进了右边路口,天无绝人之路,里面是一条通巷,她边跑边问:“见过沉蝓吗?你没被窈娘送出去?”
袁俸气喘吁吁道:“我没见过蝓姐,醒来后就在城外的一处黑漆漆的林子边上,想着你们肯定也会再入城,就自个儿先回来等着了。”
一开始袁俸回城后去了窈娘的酒肆等他们,结果没坐上多久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鬼包围了起来。
那些鬼和之前遇到的鬼不同,他们身上的煞气比之前斗场的两只血刹更重,还是猪首鬼给他杀出了一条路,他才逃了出来。
“我回来后就去了酒肆等你们,刚开始城里还一切如常,但没多久后就来了这群鬼,它们把窈娘的酒肆围了起来,可把我吓坏了。”对刚才被围堵之事,袁俸心有余悸,“在我跑之后,鬼楼那边就变了,城里的鬼也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融化了,黏液通过地脉朝着之前那栋鬼楼汇聚,身后的那些小鬼好像不一样,不会受其影响,不过你们身后的庞然大物又是什么,怎么也追着不放?”
舜华回头看了眼那些追赶他们的黑影和不断倒塌的房屋:“那庞然大物是阎王,是因为寂明追着我不放所以它们也跟在了后面。”
闻言,袁俸大惊失色:“我去!阎……阎王!”
和阎王一起的鬼兵也没有融化,但过不了多久也会全部折在寂明手中。
所以现在城里还存留的鬼,要么为幕后黑手麾下还有用,要么就是这个黑手修为不足,所施之术不足以将这些鬼也一并融了。
其实身后这群鬼,舜华和傅舟桓还是有一杀之力的。但碍于它们的数量奇多,寂明也紧随其后,怎么也甩不掉,死死缠着她不放,舜华迅速做出了决断:“也没辙了,只能朝鬼楼跑,那些鬼说不定也不敢去那栋楼附近,还可能有借力打力的机会。”
“什么?姐.......我也不想去。”一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袁俸就后怕,但嘴上说着,脚下却半刻没停息的跟着她,那能怎么着?现在他除了跟着舜华他们也没办法。
“可能是因为我们是人,所以也没受到影响。”傅舟桓道,“鬼楼那儿或许对我们而言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渐渐地,他们离鬼楼越来越近,身后跟着的鬼也越来越也少。
当他们抵达鬼楼时,身后已是再无一鬼,酆都本就昏暗的上空更黯淡了几分,四个如阮青和谢华昀一般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围在了楼的周围,而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个无脸的二鬼站立于楼门两侧。
地面宛如烧红的铁块一般,四处散着血红的黏液。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我就说不敢来吧,姐你这带的什么路啊。”袁俸看着围在他们周围的阎王和门口的黑白无常后瘫坐在地,欲哭无泪道,“今天要交代在这酆都了,真好,坟都不用挖了。”
柳芩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小子上你哪找的?这般有趣。”
“你还笑!”袁俸哭丧着脸,扭过头看他,“我都要死了,你还说笑,只恨这一生还有未尽之事。”
前后都是死路,舜华也没办法。
就在舜华再往前踏出一步后,脚下突然出现了一道怪异的大阵,而阵法之中站着了两男两女,袁邺和袁沅恭顺地站在一个男人身后。
男人约莫四十的年纪,穿着一袭深灰色的衣裳,墨发中带着几缕白丝,随意地用黑带低低地绑了起来,他目光深邃,身子英挺,宛如孤松,手中用红线提了一个和他一样,穿着灰衣,模样与袁俸有几分相似的傀儡。
而另一个蓝衣女子则站在阵的正中央,她脖子上带着一块黑色的玉佩,蓝衣外衣上披了一层白纱,长发及地,丝绸般的青丝以碧色的朱钗挽了个偏髻,一双凤眼凛然生威,透着上位者的压迫。
在看到那个男人后,袁俸的眼眶一下升起了血丝,咬牙切齿道:“袁子霖!”
他的声音在瞬息之间带着强烈的恨意,被唤作袁子霖的灰衣男子温声道:“袁俸。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令人意外的是,今日所见的袁子霖看起来儒雅温文,根本不像应长生口中所说,是个屠村杀了袁俸一家的恶人。
袁俸猛地摘下覆于脸上的黑布,从怀里拿出了唢呐,朝他啐了一口:“我呸,你这个弑父杀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好不了。”
面对他的恶语相向,袁子霖只是微微一笑,无动于衷。
柳芩元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傅舟桓:“这小子这么善变吗?刚才还哭天喊地的,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凶戾。”
傅舟桓不动声色的同他离了一指的距离,淡淡道:“习惯就好,向来如此。”
袁俸正愁还有未尽之事时,袁子霖就出现了,舜华一开始还以为又是幻境,但迅速否认了这个想法,就在那个蓝衣女子的身上,她莫明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她动了动唇想问询其身份,可未等她开口,柳芩元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向了蓝衣女子:“傅桐,好久不见。”
“你还没走火入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