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王的接风宴定在二月初八,宴上要穿的衣裳初六便送入了长安侯府。
一大早长安侯夫人舒茗便唤唐芜和唐楚去试衣,唐芜彼时正在画一株正盛的海棠,闻言搁笔去了前堂。
她到时唐楚已然到了一会儿,母亲正拿着衣服往她身上比划。
“母亲。” 唐芜在舒茗身边落座,就见唐楚像是猫见着了耗子,喜滋滋的将一件新衣攥在手里,欲往唐芜身上套,不由得轻笑着躲。
正闹着,外头忽的喧闹起来,唐芜被姐姐闹的笑瘫在梨木椅上,闻声抬了抬头,唐楚也疑惑的停了往嘴里送糕点的手。舒茗唤来一个正欲往外跑的小厮,问他外面发生了何事。小厮跑的面色微红,回禀时还没压下去那兴奋劲儿,
“回……回夫人!是陛下亲封的溟王班师回京了!”
唐楚手中的糕点“吧唧”一下掉回碟里,眼睛瞪得圆溜溜,她回头看向唐芜,眼里写满跃跃欲试。唐芜抿了抿唇,看了眼无奈又纵容的母亲,提着裙子被姐姐牵走了。
长街已被人潮拥的水泄不通,唐芜站在长安侯府门前,天色尚早,因而青空无云,府门前的桃花树长得正好,半隐在巍然的石狮后,芬芳潋滟。
人声嘈杂间,一支黑色队伍如利刃破开人群,缓缓行进。
铁甲森寒,即使未见全貌,人们也被逼人的气势嚇得不敢作声。一时间,街上嘈杂的人声渐渐归于寂寂的春光,众人或畏惧或好奇或崇拜的目光终汇于一处,在那个坐在黑色战马上的人身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一句诗词不达意的浮现在心上。
在这样明媚的早春时节,她站在石阶旁的桃树底下远远望去,战旗微扬,春光与冷冽融合到一处,糅合了些杀伐之气,竟也意外的和谐。风丝丝缕缕的抚过她的脸,也袭过为首那人的袍裾。不知怎的,心底那点震颤竟促使她别过头,不再看。
军队缓缓行进,唐芜听见唐楚悄声唤她回头看,便从缠绕的思绪里抽身,试探着扭头。只一眼,她就想好了他落于纸上的样子。
她不再去探究心中不知所起的那一抹熟悉,专心的看他。
说七王的生母是绝色舞姬的,当真是要有底气了,七王着实长了张颠倒众生的脸。唐楚啧啧两声,与妹妹咬耳朵:
“这七王常年征战,倒是白得很,这身段,这脸,这气质……”
唐芜没有答,她在簌簌掉落的花瓣下很仔细的用眼睛描摹他的五官,背脊的弧度,举手投足的气韵,这样的气度无疑是天下独一份的。嗯……独二份的,除了高塔上的那个少年。
许是她的眼神太直接了些,马背上的青年似是有所感的侧了侧头,几缕发扬起来,又落回挺括的肩上,那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对上她的,猝不及防。
他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个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姑娘,侧脸被光线勾勒,似仙似画。那个站在石阶上的少女,用欣赏山水物品那样的眼神专注的看着他,连视线的交汇也不能让她移开那双澄澈过分的眼。他微微蹙眉,明明是一张妖冶的面孔,却又带上杀伐的戾气,玄色滚金边的宽袖鼓起又落下,他移开淡漠的目光,不再看她。
唐芜回去后便把自己关进了房中画画,谁也不许进,这是从小到大的习惯。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画他,研墨,铺纸,勾勒,着色,皆是亲力亲为。
一幅画作完,已到黄昏,她揉揉酸胀的肩颈,而后又提笔在纸上题了八字:东来王都,花色比容。画上风姿,至此才算圆满。
男子用花色来作比原是有些不恰当的,但她却想不出什么更能与那风姿媲美的景色。
霞光褪落,夜色渐深。唐芜在月木服侍下用了些点心便沐浴歇下。躺在榻上,拥着云锦软被,她茫茫然盯着帐顶的花样,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那副人与花交相辉映的场景。月落乌啼,庭阶寂寂,榻上的少女双眼渐渐阖上,原本还翕动的长睫也安静下来,慢慢地,呼吸绵长均匀。
唐芜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五年前的上元节,灯火阑珊,欢声笑语,一如当初。
这回唐楚没有来,独她一人看长街繁华,梦里的她无聊之际登上观景塔,观景塔很高,她有些怕,却也被眼前盛景迷住了眼,脚下扎了根似的无法动弹。街上人来人往,她细细看着,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终于,叫她寻到一个身影,在人流中如此醒目,少年的侧脸和袍子飞起的样子与记忆重合。可画面一转,她在街上跑着追着,像是急切的要去找着谁,正当她焦急之时,人群躁动。她陡然停住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抬眼。
那少年出现在观景塔,面朝她,手里抬着一个孔明灯,灯火的光晕映照在他脸上,照出的笑意恍人心神。
待她看清了他的容颜,终是愣在原地。那,是当今圣上唯一亲封的藩王———溟王容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