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在刘备家吃过午饭,完成了今日份的夫人社交任务,梁爽婉谢二位夫人“再坐坐”的挽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堆着些礼物,礼物边站着些仆人,人堆后面立着一个眼熟的年轻公子,一身白衣,身形消瘦,瘦得年纪轻轻颧骨便高凸出来。
是刘琦。
梁爽内心:我、就、是、想、回、家、见、到、孔、明、跟、他、说、说、话、怎、么、就、那、么、难……从荆州回来满打满算两天时间了,愣是没能看见孔明眼皮跳。
她在这公元三世纪做军师,日夜操劳,没得休息,跟在公元二十一世纪做牛马时有什么两样?
不过看见披麻戴孝的刘琦,梁爽心底里觉得他可怜,见他上前来行礼,忙回一礼,问道:“公子何故来访?江夏何人留守?公子此行,可曾先去拜会过玄德公?”
刘琦经她一问,眼眶起泪,说道:“江夏由伊籍先生留守,我特来、特来襄阳,奔丧。”
梁爽一叹:“先前因战事,未能安葬姨父。如今荆州初定,人事纷乱,因此尚未顾得上姨父的丧事,现在仍在勘察风水宝地,为姨父寻一万年安身之所。”
刘琦闻言,泣涕涟涟,举袖抹泪。
梁爽道:“公子为何不先拜见玄德公?先来我这里是……”
刘琦道:“听闻先父临终,除了蔡瑁等人外,唯有军师在侧。当时情形,还请军师告知!”
看来刘琦是不相信刘表真心将荆州牧的位置传给刘琮。
事关重大,梁爽听他这么说,不敢轻易将他往家里领,怕引起旁人误会,因此便立在门口同他说道:“姨父宣布遗嘱时,不只我在场,玄德公、关云长将军、荆州诸将、你继母、刘琮公子及许多在旁侍奉的仆人、兵士,皆在。姨父当时神志清醒,亲口告诉众人,应立刘琮公子为新主,令玄德公辅政、命我兼任荆州、新野两处军师。只是后来蔡瑁仗着手中兵马便利,意图谋害于我,幸而玄德公派人解救,将我迎回新野。两边撕破了脸,蔡瑁便不遵姨父遗命,挟刘琮公子投奔曹操。公子中途逃脱,被我军搭救,来到襄阳,此后随我劝降荆州守将归顺玄德公,现与我一道回来襄阳。”
刘琦闻言,垂下眸子,面露哀戚。
梁爽欲劝他,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劝起。
他的父亲确实不那么爱他。
因为不爱他,所以不想将荆州牧的位置传给他。
因为不爱他,所以明知他的继母将来不会善待他,也不提前为他考虑后路。
因为不爱他,最后连一句专门留给他的话都没有。
这让梁爽怎么安慰?业已发生的一切事实皆是刘表并不爱他的证据。板上钉钉的证据面前,她连一个善意的谎言都没法撒。
关于亲情的、容易拆穿的谎言,只能成为二次伤害。
刘琦沉默片刻,含泪微笑道:“知道先父的遗愿没有被曲解,我便放心了。只是不知我该往何处安身立命?还望军师教我。”
梁爽叹道:“公子视玄德公为亲叔叔,不如随我去拜见玄德公,与玄德公当面一叙。”
刘琦道:“昔日我确实真心视玄德公为自家叔父,可如今时移世易……”
梁爽道:“玄德公的品性,绝非区区荆襄九郡可以动摇。公子信我。”
刘琦并无别的更佳选择,轻轻一叹:“我信军师。”
刘琦随梁爽来到刘备府邸门前,记起此处似乎是文聘将军旧宅,望着门上悬挂的“刘府”牌匾,一时神情恍惚。
梁爽派人上前扣门,门房认得军师,连忙入内通报刘备。刘备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听闻黄楚携刘琦来访,急忙起身相迎。
“贤侄!”刘备快步走到院中,看到刘琦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酸:眼前少年公子一身素服,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比上次分开时仿佛老去十岁。
刘琦见到刘备,眼眶瞬间红了:“叔父……”
两人相视片刻,刘备上前握住刘琦的手,只觉得那手冰凉。
刘琦与刘表面容相似,刘备看着刘琦,便想起当年初到荆州时,刘表待他如亲兄弟,不仅拨给他新野驻军,还时常邀他饮酒论事,最后又将妻小和一生基业托付于他。
“贤侄,是叔父无能,对不住你。”刘备含泪哽咽道:“令你受苦了……”
刘琦忙摇头道:“叔父言重了。若非叔父守护荆州、驱逐蔡瑁与曹操,侄儿只怕早已……”
话未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刘备见状,也不禁潸然泪下。
“贤侄放心,”刘备握紧刘琦的手:“从今往后,有叔父在,定不会再让你过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
刘琦抬头看着刘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叔父,侄儿今日来,是想……”
刘备与梁爽皆凝神静候他说。
刘琦流泪道:“叔父,侄儿今日来,是想将江夏城与三千驻军,托付与叔父。”
刘备闻言大惊:“贤侄何出此言?我早已向朝廷表奏你为江夏太守。且江夏乃是你父亲生前命你驻守,我岂能……”
“叔父,”刘琦道:“侄儿自知并无带兵打仗的本事。当初驻军江夏,也全是叔父和军师为保护我不受继母荼毒,而在先父面前为我争取而来。如今先父新丧,侄儿惟愿尽快让先父入土为安,而后在其坟茔边结庐守孝三年。这江夏城……侄儿实在无力经营。曹操虽然兵败,但犹有东吴孙权对江夏虎视眈眈。侄儿唯有将江夏托付与叔父,才可保先父基业不落入他人之手,才可保这一城百姓平安。还望叔父切莫推辞!”
“贤侄,”刘备轻叹一声:“你教我如何忍心……”
“叔父!”刘琦跪倒在地:“侄儿求您了!江夏城若在侄儿手中,只怕早晚落入他人之手。与其如此,不如托付给叔父,也好让先父在天之灵安心。”
刘备连忙扶起刘琦,见他泪流满面,心中不忍。沉吟片刻,他终于点头:“也罢。贤侄放心,我一则会尽快为你父亲操办丧事,办得体面;二则,绝不会亏待于你。”
他转身吩咐左右:“糜竺近来正在寻万年风水宝地,去告诉他,让他寻得地方时,在附近划出良田五百亩,作为贤侄守孝之用。”
刘琦闻言,又要拜谢,被刘备一把扶住:“贤侄不必如此。待你守孝期满,我定当为你另谋出路。”
刘备又解释道:“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战乱频仍,你父亲生前便有意归葬襄阳,故而我命糜竺带人在襄阳勘穴。”
“侄儿无能,不能为先父丧事出力,全靠叔父。”刘琦道:“此事尽凭叔父做主。”
刘备又问:“你弟弟刘琮现下正在襄阳,不知贤侄你……”
刘琦道:“我与琮弟虽然异母,并无间隙。先父去后,剩下我兄弟二人,合该相互扶持。”
刘备拍拍他的手,欣慰道:“好。你通情达理,便是最好。我已上书朝廷,按你父亲遗愿,表奏琮儿为荆州牧。但他也有心在襄阳守孝,因此不驻荆州,在襄阳安家,奉养夫人蔡氏。”
“多谢叔父照顾继母和琮弟。我今日便去与他们相见。”刘琦道:“蔡瑁已死,蔡夫人并无其他依仗,不能再加害于我。我当以礼相待,不会为往事计较。”
“好孩子,”刘备慨叹道:“你从小受了最多委屈,却偏偏你最懂事。往后同住襄阳,常来叔父这里坐坐,叔父与婶母照看你,必不让你再委屈了。”
刘琦流泪道:“多谢叔父。”
梁爽陪两叔侄喝了几盏茶,又送走刘琦,心里正想着“总算能回去了”,抬眼正碰上刘备忧虑重重的神色,便知道:得,今下午还得继续上班。要想回家见孔明,至少得是晚上了。
梁爽:我想下班!!!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