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已近晌午，日头正好，院子里晾晒的宝贝却都被李滨收了回去。

    前厅传来阵阵笑声，那大大咧咧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唐茵。

    还未等韩晞反应过来，一个影子从眼前闪过，扑在了她身上。

    “小晞，我可想死你了。”唐茵肉嘟嘟的脸蹭在韩晞脸上。韩晞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我也想你呀！”

    唐茵皮肤白皙，微胖，长相喜人，性子开朗，任谁都想亲近几分，就是这嘴没有个把门。

    她和韩晞同一天出生，那时家中生意还没发达，两家约着相互照看孩子，因此她俩打小便在一起长大。唐茵淘气，出了事就寻韩晞帮忙。

    两年前，韩晞的小舅入赘了唐家，她俩也粘上些亲缘关系。

    “我哥也想你！”唐茵俏皮地说了一句，可她这大嗓门，前厅外都能听得到。

    “别乱说。”韩晞捂住唐茵的嘴巴，回头尴尬地望了眼肖昀，“她开玩笑。”

    唐茵从上到下审视着眼前的少年，噘着嘴冲着韩晞说道“你不想做我嫂子了，你不是说你最敬佩的人就是我大哥吗，怎么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

    “哎，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她又委屈地摇头晃脑。

    惹得坐在椅子上的韩茹笑得合不拢嘴。

    韩晞无奈抚头，将前因后果告知于唐茵，还说道“肖公子精通书画，便留下帮忙绘制商船装饰和商旗。”又附在唐茵耳边“肖公子从小被父母遗弃，你可别谈到他伤心事”

    “哈哈哈哈哈”唐茵听了，倒笑得洪亮起来，“你不会要养童养婿吧!”

    她这嘴怎么就管不住呢，这说话直来直往，不经大脑，韩晞从身后拍打了下她，余光望了眼肖昀的脸，她真害怕此刻肖昀的表情。

    “茵儿，你这嘴呀，真该上把锁!”说得韩茹也愣了一下，责备道。

    唐茵才觉自己不妥。

    韩晞走到肖昀身边，“对不起，茵儿心直口快，也不是针对你。”

    “我没事。”肖昀宽慰着韩晞。

    他和以前不同了。在军营的两月余，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曾挨过打，受过饿。

    他也曾试图亮明身份，不过被啐了一口吐沫“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这茅厕就该你去扫！”

    没有了皇子的身份，他什么也不是。

    “淮清哥这次解试如何？”韩茹招呼着坐下，韩晞问道。

    “你还不信我大哥的实力，无论是弓马武艺还是兵法策略，我大哥那可都拔得头筹。他如今正在都城准备殿试，我就先回来了。等他回来，可就是将军了，你不想当当将军夫人！”唐茵余光望了眼肖昀，得意地说着。

    这一句倒真令肖昀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嗐，我倒忘了，我哥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她从带过来的一堆礼盒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淡淡的木香很好闻，“这可是都城中备受小姐们欢迎的簪子款式。”

    打开盒子，是一只木樨簪，簪子通体为金，簪头玉石点缀为花，丝绒为叶，下坠流苏，因在檀木中放得久了些，似花含苞待放，飘来浅香。

    禹城自然没有都城繁华，韩晞从未见过这般的簪子，拿起细细端详。

    常闻都城之内，楼阁华美，绫罗绸缎皆为最新款式，珠宝首饰亦是璀璨夺目。且有诸多美食，韩晞也很憧憬，但是因为太远，还没有去过。

    “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都城看看。”韩晞将簪子收起，感叹了声。

    肖昀看着韩晞，有些失落，将袖口往里曳了一下。

    “淮清哥向来对这些都不了解。是你要买的吧？”韩晞用手指轻触唐茵的额头，佯装生气，又张开手搂住她的脖子“谢谢啦！”

    “只是我选的，买还是我哥出的钱！”

    韩晞抱拳“多谢义妹”

    晚间，李滨说今日潜心作画，不必等他吃饭了，只余他们一同用了餐。

    更深露重，石凳上已湿漉漉的，几声蝉鸣

    院子里的身影有些沉重，肖昀静静坐在那，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他想知道现在的他是谁，将来的他又会是谁？

    茫然间被披上衣服，他回过头，月色相映下，姣好的面庞，额间些许散落的发丝，他心中平静了很多。

    “白天，茵儿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这人就是这般心直口快，但一点坏心都没有。”

    “我当然不会在意这，只是想起伍长和其他兄弟了，他们战死了，而我却活着”

    他是皇上最小的孩子，深受父皇母妃宠爱，两位皇兄都很厉害，帮父皇处理政务。皇姐也已嫁与外族和亲。但是他们都不喜欢他。从小他便爱惹事，父皇确不曾高声说过他一句，养成了嚣张的性子。

    学了点武功，打败了那些忌惮父皇的人，听了那么多奉承的话，便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被他们撺掇着偷摸上了战场。

    “我好像什么都不是呢！”他神情落寞空洞，思绪被拽回到很久以前。

    “什么时候送伍长回去？”

    肖昀迟疑了一会儿，才想起前几日说得话。

    “你若想回去时，让乔哥儿给你安排辆马车，你不必怕麻烦。我也可同你一起。大邺军虽败了，但是确是战到了最后一刻，与敌军同归于尽，消耗了他们不少兵力，终归是令人敬佩的，若非他们，如今禹城便也危险了。伍长既全力保下你，你也要对得起他，将自己的刀磨锋利了，若是再有战事，便投军去，为他们报仇。”韩晞安慰道。

    “好”他面向韩晞，宽慰着浅笑。

    两人对坐良久，话锋一转，

    “唐茵说她哥也想你”这句话，肖昀还是没忍住。

    莫名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感觉。

    “你别误会，淮清哥是我的义兄，他就是拿我当妹妹看的。唐家是开武馆的，又与我家交好，阿娘每次行船，不放心我爹，就将我放在唐家，由我义母也就是唐茵娘亲帮忙照看，淮清哥是唐茵的大哥，比我们大五岁，最照顾我们。唐茵这人就是爱乱说话，凑热闹”

    看到肖昀用手抵着袖中，“你袖中藏着什么呢？”

    肖昀缓慢从袖中将一方正的东西拿出，有些窘迫。

    这木盒看着熟悉，“这是刘婶那的簪子？”

    肖昀点点头，“我看你喜欢，便回去买下了。但是现在你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韩晞也没想到，手有些局促起来，伸出又收回。内心则有些暖暖的，他记着她所喜欢的。

    看着肖昀坚定而又泛着醋意的眼神，韩晞觉得自己好像被捉到了什么把柄，不拿这簪子不行了。

    “谢谢你，昀哥？你比我年长，我便以兄长相称了，可以吗？”韩晞试探问道。有时候两个字的名字，叫名字显得生疏，其他的称呼不知道对方是否喜欢，着实有些发愁。

    “好！小晞”

    韩晞则将径直挽起头发将簪子簪上月光透过紫色玉石，映着淡紫色光影。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什么，澄澈而温柔。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一灰头土面的男孩被肖昀钳制着不能动弹。

    “将你偷的东西都交出来！”肖昀将他带离街中心，到一处偏僻处教训起来。

    韩晞跟在身后，也未劝着，今日，与肖昀出来采买些东西，这男孩路过她便伸手向她腰间荷包探去，韩晞也学过些功夫，刚想抓住，没想身旁的肖昀快了一步。

    “你放开我的手，我才好给你拿呀！”男孩委屈着叫嚷道。

    肖昀刚放手，男孩便做好逃脱之势，想将韩晞推开，哪知韩晞轻一使力，又将他拉住。

    今天遇上的都不是善茬。男孩泄了气，将上衣中偷来的荷包、馒头、肉饼悉数拿了出来。

    “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韩晞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地盯着男孩。

    小男孩羞愧得低下头“哥哥，姐姐，我实在没有办法，从泗城逃过来后，我和小妹没吃上一口饱饭。”

    听到泗城，肖昀有些沉默，韩晞注意到他的表情，可能又是想到那些事了。

    “哥哥”墙角处传来一声小猫叫似的微弱声音，一扎着丸子头，衣服脏兮兮，脸上却干干净净的小女孩从墙沿处伸出半个脑袋，睁着圆圆的眼睛，害怕地望着韩晞和肖昀。

    小男孩看到妹妹，怕眼前两人伤害她，用力地想要顶开他两，向妹妹跑去。

    这一力，给韩晞撞的腹部有些疼。

    肖昀扶住韩晞，担忧望着她，“可伤到哪了”

    “没事，去看看那两孩子。”

    因为他活了下来，泗城的一切便似乎都与他有关了，韩晞也看出了肖昀的担心，让他赶紧追上去。

    泗城一战后，禹城内外多了不少人。睡在街边墙角有之，在城外搭棚的亦有之，大抵是泗城的百姓，他们沿着道路逃难到各个地方。有些则搭上商船来到了禹城。娘亲今日也在与禹城船商们商量着去城中城外施粥。

    在一处巷子深处，发现这两个孩子，地上铺了些衣物，身边放着一个废旧的木桶，小女孩将手中的沾了灰的馒头递给哥哥。

    见到韩晞和肖昀过来，两人都有些紧张。

    “我们有这么可怕吗？是会吃了你们不成”韩晞故作恶狠地笑着吓他们。

    小女孩倒被眼前好看姐姐如此模样逗笑了。

    打破了紧张，韩晞便拉着肖昀到孩子们附近坐下，给他们递过她常备在身上的糖，又问肖昀“你要不要来一颗，我喜欢吃甜食，不开心便会含一颗尝尝。”

    “就你们俩在这吗？你们爹娘呢？”肖昀目光注视了会韩晞，便接过糖问起来。

    “爹娘已经被安国军杀了，他们进了府便四处砍杀，爹娘将我们藏进柜子里，等我们出来，便只见着尸首，我们趁着动乱，跑出了城，在一处渡口上了船，便来到了这。”

    小女孩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哭着喊着“娘亲”

    小男孩则将妹妹抱着安慰，自己闷着声哭。

    韩晞轻轻拍着两个孩子。

    “你们刚刚不是说几日没吃饭了吗？我们带你们去吃饭。”

    听到饭，不知是谁肚子叫了起来。

    肖昀抱起妹妹，哥哥则跟在他们身后。

    说来也巧，这两孩子都姓肖，男孩叫肖子殊，女孩叫肖子仪。

    吃饱喝足后，肖昀将饭钱付了，又从钱包里拿出几文钱，放在子殊面前“君子取之有道，这几文钱算是我借与你，你去还了刚刚你偷拿东西的几家铺子。”

    先前记着救起肖昀，他身上还有一块玉牌，放在他的床头了，但这几天便没见他带过。

    “先前见你有一个玉牌？”韩晞疑惑道，肖昀出手阔卓了许多，莫不是将玉牌变卖了。以她见过的玉石货物来看，那可是上好的玉石所制，就连花纹也十分精细。

    “当了，这是入伍前，在一大户人家做工时，主人家赏的，如今留着也没用，不如换些银两。”肖昀怕韩晞疑心，解释道。

    听母妃说，这是他满周岁时，父皇专门托人所制，说是驱邪避灾，他便一直带在身上。

    蒸腾的白气散开，包子铺的老板递换着包笼，用油纸拈起不同馅的包子，买的多了，便送个小竹篮提着走。

    “对不起，我不该偷拿你的包子”子殊低着头，害怕被责备，将两文钱递过去。

    包子铺的老板收了钱，挥了挥手，意思让他离开，男孩刚转过身，老板便叫住他，又从蒸笼中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递给了子殊和子仪。

    子殊和子仪看了眼身后的哥哥姐姐，连忙摆手。

    “都拿出来了，接着吧，下次可别这样”老板面上严肃，心地却是好的，这些孩子，他看着也可怜，但他这也是小本生意，不能处处接济。

    摊贩的钱还完了，肖昀愁起便是这两孩子的去留，总不能还让他们流落街头。

    “晞儿，我想与你商量件事，这些时日在韩府多有打扰，玉牌换了些银两，我也能在外租个房子，他们日后便可跟着我。”肖昀怕给韩晞带来麻烦，想着离开。

    韩晞心里有些失落，“那你可找好了去处？”

    见肖昀迟疑了，“我家在东面有一处小宅子空着，你们可住在那，你来店里绘图也方便些。”韩晞连忙说着，她不想他离开。

    肖昀有些欣喜，他将怀中卷起的两百两银票悉数拿给韩晞。

    “你这是做什么？韩晞推脱。

    “房子租赁，你也做不了主，这些银两是给夫人的。若是多了，你能否帮我存着。”一来肖昀信任韩晞，更感激她昔日照拂，二来是想向韩晞表示他不会离开。

    在街上拉扯也不好看，韩晞只好收下“日后你需要时，及时向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