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王方到了边境第一城,便看着城门感慨道:“这几年打来打去,来来回回没有脸面的求和不知多少回,也来到本王这了。”上次他过来还是平等的交易。
随行的侍卫仍是原来那些,为他整理好披风。“王爷受委屈了。”
楚阳王摇头。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才是凄惨。“这两边的百姓才是受委屈了,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一山不容二虎,非要决出一个高下才会罢休。”
楚阳王张开双臂面向太阳。“南边真暖和啊,粮食都多出一茬,怎么让人不眼红?”
戚澜正巧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红就尽管来打,看看是你夺得走,还是我守得住?”
他如今算是真的意气风发炙手可热了。
楚阳王讨厌别人这样和他说话,他已经在那两个人面前,卑微了一辈子了。但他只能低头。“将军说笑了。”
戚澜护送,也可以说是监视,一路送到了皇宫。
宫内王公公亲迎,在驿馆歇息一晚走之后就忙不迭地进宫。
小太监躬身。“请楚阳王进去,陛下已经等着了。”
门口是课间休息的林怀川怀里抱着猫行了一礼。“戚澜。楚阳王。”
楚阳王回礼。“起居郎。”
“不敢。”
楚阳王同戚澜。“可否容我和起居郎先说几句话?”
“王爷请便。”
楚阳王很羡慕林怀川,活成了他最想活的样子。“我也是小人,我是先皇留下钦定的摄政王,本意是牵制陛下,为小王爷夺位。”
“那你为什么不尊遗诏?”
“我觉得小王爷过于简单,只适合开疆拓土,守不住那位置,左不过是一样的,还不如就投靠金轸。”其实就是害怕,他想左右逢源,可是已经被架在了火上,所以他母亲也是代他受过。
“在夹缝之中过得很苦吧?”
可林怀川并不可怜他,他卷进去了就不能优柔寡断,想要鱼与熊掌得兼。
“是苦,当初想要赢,结果被自己扶持的人推出来了。”楚阳王苦笑两声。
“什么扶不扶持,王爷出身皇家,自然是应该更明白,登上了那个位置,什么都不再是他会在乎的了。但是,皇帝嘛,那就是不会错的人,错了就有一千个,一万个替他遮掩。”
林怀川觉得他们斗不过金轸,一个得位不正的皇帝稳坐十几年,绝不是靠着这个摄政王在里头周旋,他只不过是一个抗伤害的肉盾了。
楚阳王的话憋在嘴里一下子说不出口。“遮掩也要看他是不是一个真的好皇帝,他现在不光是弃了我,还在大肆搜寻反对他的人的把柄,怕是大家都不愿意遮掩了。”
“遮掩什么?”
“起居郎心中很清楚。”谢家人曾经与他有过接触,自然清楚金轸想要的是什么。
“可我想知道细节,只有一个结果满足不了我。”林怀川间隔性地能在金国收回一点消息,但是最近似乎他们遇到了麻烦,信息很少。
“你太聪明了,这我不能说。”说的只字片语也许就能被他拼凑出整个过程,成了把柄。
林怀川抱着猫转身毫不留情。“那我们两国内臣便不好有什么交往。”
楚阳王嘴角一抽,不好交往?不好交往在皇帝殿外公然说话?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儿,装得像个温顺小猫特意来堵我,没吃到好东西回手就是一爪子,两方都是试探,仿佛像他更高贵纯洁似的。“起居郎不愿意帮我,但是我要帮起居郎,你想知道的,你的陛下全都知道,你是他最宠信的臣子,说一句待你如手足也不为过,他不愿意告诉你?”
“大家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林怀川回怼。
“天下的事都是互帮互助,没有绝对的仇人。”楚阳王咬字很重。
“可我偏不想和光同尘。”
楚阳王一挑眉,这孩子真是听不出官场上的话来,连他都不如。“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
“谢谢。”
“若是想从一而终,便早些离开是非之地。”
楚阳王转身隐入宫门。
林怀川掉了两滴眼泪,眨巴眨巴眼睛,将猫两手各抓住两只腿举起来擦擦脸。“老登,怎么办?”
他不敢信小皇帝,他在焦虑。
老登只能给他一嘴巴,没办法,它又不会说话。
密谈之后才是正经走流程,当然,林怀川必须全程陪同记录,天天记人家吃了几口饭,好像在给人坐月子,给那帮减肥的小姑娘数卡路里。
不知他们谈了什么,表面上无用的和谈书校对完毕后,小皇帝就派人将楚阳王送回国。
金国边境不到十天就迎回了楚阳王。
侍卫在城楼下高喊。“开城门!”
“城下何人?”
“楚阳王!快开城门。”
守城将领只觉得蹊跷。“王爷这和谈也太快了,开城门!”
楚阳王一路狂奔进京,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金轸彼时正用膳,听见消息也不多意外。
宣进宫来一见,便看得出疲态。
“楚阳王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是有很大的收获吧?”
“本来是应该再探一探元的虚实,但元皇急着将臣送回。”楚阳王将奏章奉过头顶道。“这是臣与元皇所做的计划,于陛下,于他都有利。”
金轸接了奏折,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好啊,好啊,要坐稳位子,还是要有手段,有本事,这元朝的小皇帝果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那些对手都落下阵来。”
楚阳王心中也十分佩服一个刚过20的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和果断。“陛下绝不逊色于他,不过是朝中虎豹豺狼之臣多,掣肘陛下,臣自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楚阳王快起。”金轸高兴,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快宣高旋。”
晚上
楚阳王府
老管家为楚阳王倒了一碗药茶。“这些日子有数次刺杀,每次都全身而退,陛下惊惧不已,调了一个高旋出来,这才抓了几个人平息,但明显看得出来是凑数的,陛下把高旋也肯把他派出去?就不怕?”
楚阳王将茶一饮而尽,涩得很,舌头都发渍。“他想着广山王死就是想着用高旋,可惜死的不凑巧,如今这个局面,他再没有压得住的本事,就要倒了,要打戚澜,我可不行,也没人行,不过要是打起来了,还是先派别的将领意思一番。”藏了高旋这么久,就是要一个出其不意,这打仗,时间久了,大家都熟络了,要看的就只有谁站得更高了。“我已经将那几个人交给元皇,加上他手里和他们接头的江国公的人,他早有想法,想必粮草已经备好,快了。”
“也是。这戚将军不知是不是真的小皇子,但是于王爷,真的做了件好事。”
楚阳王对广山王那些下属嗤之以鼻。“哼,抢走再还要我感恩戴德,这是什么道理?果然是一群武夫!”
“若是他们聪明些,上头的人早就换了。”侍卫点好了灯,关上门窗。“这次王爷接了守卫宫禁的活倒也是两全其美。”
“既然是接了宫禁,那也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主子指的是……那女人让老夫人吃了不少苦,生下来便夺子,老夫人只能做王爷的乳母,又被先皇告知广山王,将老妇人扣下作为要挟,若不是她,王爷何必母子分离这许多年。”老管家恨得牙根痒痒。
还不止于此,楚阳王性子原本有些软弱,便是他这位名义上的好母妃欺压的,许多事从不敢闹大,打落牙齿活血吞,她让人教得她只会读圣贤书,叫他做一个没有情绪和欲望的圣人,与其他皇子比较,若有一点行差踏错,不是打他彼时还不知是亲母的乳母,就是说他不配读书,不配做人,猪狗不如。
他那时精神恍惚,时常不知现实虚幻,总觉得是有人在耳边辱骂自己,后来遇见夫人,数年才挣脱出来,但那性格却是已经改不得,凡事忍为先,书读得太实,道德水平太高,在皇家中像是个小丑。
也是因此,先皇才选了他,能忍,又不敢出格,一辈子抽自己巴掌,这手都不会打到别人身上。
侍卫看他手中拳头又攥得死紧,心中恨意又起,但实际还是心软,毕竟亲手养大,不知亲母时也有孺慕之情,哪个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只是恨也是真的。
“好了,打盆水来,洗洗脸,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又看见他们,烦透了。”
“是。”
楚阳王想起这时候总会悄悄去小儿子的房间亲亲他额头。“小宝他们还好吗?”
“小主子们好着呢,王爷别担心,谁也不会找到。”
“身不由己的滋味啊,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平民百姓。”
老管家嘿嘿乐了两声,其中也带着心酸。“王爷还是别羡慕了,都是人,谁比谁纯良?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打仗还被抓壮丁,谁都能踩两脚,跟人不也得勾心斗角?依属下看,若是王爷干完了这件大事,就吸取教训早早抽身,便是不要这爵位,光这几年攒家财也足够挥霍几辈子,专心享那天伦之乐算了。”
边听边点头,这是他从小的贴身人,最是知道他,有时候认准了,犟得很,但多数时候,不像是皇室的皇子那样独断霸气,甚至有点墙头草,怎么都好,连下人的话都能听得进去,可惜不是个帝王之才,只是个辅佐能臣,不然这大金的天下早就安了。
老管家将明日的新官服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出去了。
太子府
太子妃晚上陪幺子玩了一阵,轻轻带上门道。“前些日子朝堂几件大事怕金轸会怀疑,他可查到了什么?”
“找呢,还没找到。”
“若是有苗头,想办法打岔过去,必得保玄吟。”
“奴婢明白的。”
“希望能挡得住吧。”太子妃知道这金轸不是庸人。
婢女道是,仍然有力地托着她的身体。
太子妃看几个孩子的院子,抿了抿唇,目光流露不舍。
唐氏此时的内部分裂十分不寻常,极像是找到了正经主子的样子,就算不是在他们手里,也必然是知道小皇子的下落。
谢玄吟想要从唐家内部查起,唐芷这个唐家庶女的身份,能轻易进府,但这样从事大型情报网络的家族,机密之地绝不会如此好进。
谢玄吟带着人蹲守了九天方才摸清了换防的完整规律,复杂至极,能进,可是有一部分秘密的区域仍然是看不到的。
“试试找找暗门,我先看这里的东西。”
明月一翻寻找却看见有一架写的是一个元字。“小姐,好多大元的情报。”
“小声,快看。”
先翻了一本谢玄吟最在意的事。明月。“果然他们知道鎏金案的事,这样早的事,我也是不过十二岁才听哥哥说起,在发生之后不过三个月就记在了这里,还有,金璍死前出征也是唐家所做的情报,但后来就没有这个地方的情报了。”
谢玄吟也道。“金轸宫里有两个月也没有情报,后来才接上,这时候金璍马上就要死了,有人破坏了他们的情报网,迫使他们更换了可能被污染的人手。”
“那金璍的死和皇宫里也有关?”
“脱不了关系。”谢玄吟想着唐氏莫名其妙的转变有了苗头。“想来唐氏就是如此转到金轸麾下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明月把一册放在中间道。“这里,有一份情报,说是得,但没有明说,其中所言却都是大元。”
谢玄吟念出声。“攻打不要过于损耗国力,掌握元臣子之把柄,以一将之力得元皇信任攻其国都改朝换代一统天下。”好令人惊悚的计划。“这是让人掌握朝臣和兵权,屠杀皇室。”
“九年前,说的不就是戚将军方才崭露头角的时候吗?小姐难道真是他?”
就算没有金王爷身死的事传来,谢玄吟也是不信的。“接着找,还有没有能找到的有用信息?”
明月蹑手蹑脚但速度极快。“其他唐家没有记载太多,只说是有许多内鬼和官员投靠,但没有记载,应当是战争把情报网踏碎了。”
“不对,掌握朝臣,那这些内鬼和投靠官员的交易地点,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在金,而在元。”谢玄吟最喜欢这个大反转,看过无数次史书。“清州是反败为胜的转折点。”
“若是为了躲避唐家的情报网去元做交易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