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只邋邋遢遢的小狗从远处跑来。

    江楚看着它像一朵蓬蓬的云般停在自己脚边，蹲下身戳戳它沾着灰尘的脑瓜，无奈开口：“和你说了多少回不许乱跑，还好是大半夜，不然你被坏人抓着就完了。”

    说着正准备给它套上牵引绳，却看见小狗吭哧吭哧地嚼着什么。

    可别是那帮人在附近下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心下一惊，江楚赶紧捏住小狗嘴筒子，伸手就从它嘴里夺出一块破破烂烂的碎布。

    好在沾着的是口水不是毒药，江楚放下心来，将碎布翻了个面，却看见隐约有银光闪烁在布面之中。这应该是衣服的一角，黑色布料带着奇妙的暗纹，走线工整还有极细银丝点缀。

    深夜树林昏暗，借着月光江楚没法看清更多，她迅速抱起小狗，往树林外跑去。

    这不是这个世界的衣服。

    2

    破楼前停着一辆摩托，黑色车身擦得锃亮。

    “楚啊，走不走？”黄毛小哥方论迹跨坐在摩托上，故作潇洒地一甩头，吹了个拙劣的口哨。

    他一身黑色，铆钉皮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江楚披头散发从楼里跑出来，一边往车上攀一边夸：“可以呀，今天穿这么用···”

    “心”字还没说出来，突然发现方论迹右脚穿着皮鞋，左脚夹着人字拖。

    “不是，你这，”江楚哽了一下，“我刚要夸你！”

    “我演个流氓用个屁的心，赶紧坐好。”方论迹满不在乎地撇嘴，油门一拧，摩托车疾驰向前，“能去陪那帮傻子演戏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万一出问题，影响剧情咋办。”江楚一手拢住随风乱飞的头发，一手给自己挂上演员证。她的语气平静，比起真的担心，说这句话更多是出于她的习惯，活在这种狗屁世界早就已经麻了。

    他们，或者说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都是被设计出来为烂俗小说主角服务的配角。主角根本不用动脑，只需要当好自己的霸总影帝龙傲天，圣母小花傻白甜，他们的故事会由人喂到嘴边，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得到最好的结局。

    好在很多作者通常只顾着规划主角，顺手凑数的小人物不会分到多少剧情，因此小人物反而拥有更多自己的思维。这种情况被称为“智力守恒”，角色在剧情中的重要程度和思维能力成反比。

    也就是底层配角们常说的“主角没脑子，咱得有脑子，不然这鬼日子真没法过了”。

    方论迹驾驶摩托拐过一个街口，顺势回头看了一眼：“这不是有你吗，论维护剧情，你是扛把子啊。”

    江楚无声地叹了口气。

    严格来讲，她的身份比底层配角还要低一阶，现在是空有演员证，没有戏份的状态。

    没有演戏的工资，没戏份的配角几乎就没有了生存手段。好在这些文笔差的文章里总是会有层出不穷的bug，江楚另辟蹊径，做些维护剧情的杂活，勉强也能赚点小钱度日。

    今天也是一样，即将上演男女主相遇的剧情点出了意外，配角打电话让江楚来解决。

    这样的工作做久了之后难免有些丧气，在江楚看来，自己只是世界上众多垃圾的其中一坨罢了。

    正郁闷着，方论迹的声音传来：“欸，今天剧情点怎么这么多人？”

    江楚回过神，只见一大群人在片场里围着，还不时传出些争论声。

    “来来来，让一让了啊！”方论迹吆喝着骑过去，“扛把子来咯！”拉长的语气仿佛自己身后载的是羊肉串摊子。

    众目睽睽之下，江楚从车上爬下来，咬牙切齿：“你的戏能像你的钱一样少吗？”

    “小楚完了！”妆容精致一身干练包臀裙的都市丽人从人群中跑来，一脸慌乱地抓住江楚的肩，“完了小楚！”

    这是扮演霸总助理的专业户CC，擅长面不改色地接下各种脑残霸总的离谱指令，哪怕霸总让她往对手公司门前泼粪，她也能答应。“要是我的话，指定先给他喂一勺。”她和江楚说起这件事时，江楚如是说道。

    但此时此刻她慌得满脸跑眉毛，一开口嗓子都劈了：“一会要撞男女主的车坏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完了完了全完了！”

    今天的原定剧情是傻白甜女主入职公司，在路上被流氓骚扰，霸总出手相助。两人准备离开时突然驶来一辆车，接着就是为了躲车抱成一团翻滚最后亲在一起。

    没错，就是这种看了想吐的剧情，硬着头皮也得陪着演。

    车坏了大不了就慢点开吧，问题应该不大。这么想着，江楚上前查看车的情况，下一秒却眼前一黑：“姐你多少有点报喜不报忧了，这叫坏了吗？”

    映入眼帘一道巨大的刀痕，整辆汽车像蛋糕一样被从中间纵向劈成了两半，零件散落一地。把车开走还是太乐观了，现在的情况得拿塑料袋装走。

    “来不及了，先凑合把车挡上吧。”江楚伸手招呼来几个演路人的大哥，“师傅你们不用演了，站这撑着车就行。”往这一站可比跑来跑去演路人轻松多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哥自然愿意帮忙。

    几人围着车乖乖站好，伸手扶起裂成两半的车壳。

    “那撞不了主角怎么办啊？”方论迹烦躁地搓搓头发，“不撞他俩怎么亲上？”

    本来只是很简单的一场流氓戏，自己甚至都不用下车，所以干脆在主角看不见的另一只脚上穿了拖鞋，结果现在最重要的道具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劈了个稀碎，难免有点不高兴。

    江楚低头把散落的零件踢进车底，冲方论迹摆摆手示意他演好流氓就行，别的自己来解决。

    在大多数时候，江楚在众人眼里是一个年轻不着调的小姑娘形象，但她在维护剧情时出现的这种沉静的姿态，至少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

    毕竟她靠这个吃饭，不靠谱早饿死了。

    江楚抬头往一个方向望去，那是一分钟后女主会出现的地方。

    找到破车旁一个不会被主角发现的位置蹲下，江楚心里开始倒计时。

    一众群演也立即散开，情绪饱满火速入戏——

    一对小情侣牵着手晃晃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发出些欢笑声，实际上俩人刚吵完架，牵着手正在互相掐肉。白领夹着公文包，一边走路一边歪头打电话，看着在为项目忙碌，其实电话那头是外卖小哥。CC踩着高跟鞋走进大楼，手上捧的一大堆文件打开全是白纸，反正霸总也不看。穿着得体西装的上班族们行色匆匆，他们前一天聚在一起吃宵夜睡得太晚，此时困得七荤八素还要假装互相不认识。

    霎时间这座小说中形容“坐落于市中心的令人眩目的大楼”就活了起来，仿佛一切都是真的。

    大部分人都觉得车很重要，毕竟没有它撞过去，男女主就不会亲上，俗套小说开头不够俗，对剧情发展是个巨大失误。但事实上，剧情是有容错空间的，需要亲但没亲上，是巨大失误。需要温柔地亲变成了粗暴地亲，就是小小失误。

    更何况烂文作者都已经把套路设计好了，完全不在乎合理性，不管男女主在干什么，哪怕是上一秒在喂猪，下一秒俩人该亲也得亲上。

    江楚低头系紧鞋带，对这套原理了然于心。

    也就是说，能让他俩亲上就行，撞人的何必非要是车呢？

    【叮——】众人脑中同时响起剧情开始的提示音。

    女主的纯白球鞋踏在林荫小道上，飞扬的长发带起一阵干净的馨香气息。

    第一天上班，一定要好好表现！女主攥着小小的拳头，鼓起可爱的小脸：“白暖暖，加油！”

    【一个扶着车的大哥远远地看见小道那边的情况，忍不住吐槽：“这死样我真服了。”

    江楚没忍住，埋下头笑了一会儿，却突然感觉到女主往自己这边来了】

    坐落于市中心的令人眩目的大楼，是A市所有上班族挤破头都想进的集团。而公司总裁傅卿辰，也是A市所有富家小姐争先恐后追捧的对象。

    不知道总裁是个怎样的人呢，白暖暖想着，突然看见公司旁有几个男人围着一辆车，于是蹦蹦跳跳地靠近，俏皮地一歪头：“你们在做什么呀？”

    【其中一个大哥看她就烦，扶着车时间长了自己也有点累，又怕她靠得太近看出这车有问题】

    “管得着么你？赶紧上你的班去！”大哥白眼一翻。

    白暖暖吓了一跳，委屈地转身往公司门口走去。

    【成功进入被流氓调戏的剧情，几位大哥松了口气，看江楚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放下车壳子纷纷退场】

    “哟，新面孔，”一头不羁黄发的高个男生跨坐在黑色摩托上，拦住了女主的去路，“妹妹第一天上班啊？”

    女主愣愣地点头，小手紧张地攥住了背包带。

    黄发男生咧嘴一笑，附身往女主方向探去：“那妹妹下班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啊？”说着，假装要牵女主的样子。

    白暖暖红着脸也不知道躲避，傻傻看着对方逐渐靠近。

    【啧，这怎么霸总还不来，再不来真牵上了，方论迹心想。他又要继续演又实在不情愿，只能自动放慢速度，把手一寸一寸地挪过去】

    白暖暖紧张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抖着。

    【方论迹不忍直视对方这个死样，也闭上眼，准备咬牙硬牵】

    “我不记得有允许过这种事情发生。”低沉的声音响起，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女主身边，挡住了黄发男生的手。

    白暖暖只感觉周身被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包裹住，抬头正对上男主傅卿辰深邃的眸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终于来了！方论迹热泪盈眶，看着比女主感动多了】

    众人皆知A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傅大总裁向来不近女色，这次竟当众英雄救美，周围的人不由得开始窃窃私语。

    “哇，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傅总这样···”两个实习生模样的小女生凑在一起小声道。

    【“傅个屁，姐妹咱下班吃火锅啊？”“吃鸳鸯锅吧，上回给我辣够呛。”】

    黄发男生狼狈收手，在傅卿辰的气场震慑下慌乱地骑车离开。

    女主小鹿般的眼睛盛满水雾，羞怯地看向男主棱角分明的优越侧颜，娇娇软软地开口道：“谢···谢谢···”

    “下次别再这么蠢了。”男主淡淡道，视线恰到好处地和女主交汇，时间仿佛定格。

    【眼看男女主周围逐渐升起粉红泡泡，江楚火速抓住机会，起身朝主角方向快速奔去。

    烂俗剧本里有个铁律，粉红泡泡升起时男女主眼中只有对方，更何况男主的双开门宽肩把江楚挡了个严严实实，女主的视角根本看不见，这时候行动简直易如反掌】

    “小心！”两人正沉浸在对视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女主吓了一跳，惊慌地往后退。男主俯身揽住女主的肩膀，两人就这么不受控制地顺势倒了下去。

    【确实很难控制，江楚这十米开外的助跑加飞踹，没点功夫必然是扛不住。

    周围一众群演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楚腾空跃起，一脚踹在霸总后腰上，那俩人哐当一下倒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

    江楚偏过头看了一眼男女主的嘴，不出所料像吸铁石一般粘在一起，转身去草丛里捡了块石头丢在二人脚边。

    在靠近的时候喊话吸引主角注意，用自己当作外力推动剧情，丢一块石头让主角醒来之后以为是被绊倒，并且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主角面前，一套流程下来江楚除了下手太重之外没有一点问题。

    远处站着瞧不起女主的老员工、觊觎女主的秃头主管和梦想嫁给霸总的绿茶，“刁难女主三人组”不由得面面相觑：“那···那咱一会儿还演吗？”

    江楚明白他们几个的疑惑，站在原地等待着系统判定】

    【叮——】众人脑中响起剧情结束的提示音。

    江楚长出一口气，和她料想的一样，在剧情中“亲吻”的权重比“晕倒”更高，只要完成前者，剧情能续上就会被判定为成功，主角晕不晕倒不重要。

    接下去的剧情是男女主在公司里的爱恨情仇，女主一会儿被这个误会，一会儿被那个欺负，男主就负责给女主善后、犯胃病和吃着女主做的饭慢慢提升好感，然后什么白月光回国，吃醋吵架闹误会分手车祸失忆···

    不说后面那些狗血桥段，单凭这一个故事开头就能感觉到，作者这篇写得也挺抽象的。

    什么好人能设计出这种剧情，大清早在人家公司门口耍流氓啊，这么大的公司门口连俩保安都没有。

    江楚叹了口气，这又臭又长的恶俗剧本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公司门口的剧情结束，扮演路人的配角们聊着天三五成群地离开，接下去的职场戏就只有演公司职员的配角们有份了。

    快乐的流氓扮演者方论迹骑着他的摩托又绕回剧情点来，一下班他连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咧嘴爽朗地笑着：“下班了下班了，上车！”

    “你干嘛这么高兴？”江楚不由得也笑起来。

    “我靠，还好我刚刚没走远，你这一个飞踢看得爽死我了！”方论迹兴奋得连头发都在晃，“太牛了！要不是你一下子给他俩踹晕了，我估计他俩还得磨蹭半天。”

    闻言江楚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拍在地上的男女主，两人还晕着，但等醒来之后他们会继续剧情，这是作者给的固定程序，所以众人都不以为意。然而收回视线时，江楚顺势瞥了一眼坏掉的汽车，却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解决问题这一块还得是你！”方论迹还在乐呵呵地夸，看江楚愣着便提高了声音，“走哇？哥们请你吃烧烤！”

    “谁家好人上午吃烧烤，我还有点事儿呢，”江楚笑着摇摇头，“你和你朋友吃吧。”

    方论迹也不磨蹭，了然地点点头：“行，那我晚上给你打包回来。”

    “骑车小心啊！”江楚嘱咐道，看对方逐渐远去，自己则走向了那辆被劈成两半的破车，伸手从残破的汽车内饰里扯出一小条黑色碎布来。

    和昨晚小狗叼着的碎片材质一样，估计是同一件衣服上的，江楚这么想着，趁没人注意，把布条塞进口袋里。

    但为什么呢？

    小角色们都住在城市边缘，江楚昨晚遛狗的树林已经是最偏僻的角落了。这东西怎么做到既出现在了市中心，又出现在了最偏僻的地方的。

    剧本世界以作者脑洞为核心，作者循环不断地产出烂文情节，配角们也循环不断地扮演故事里的小人物。也就是说无论同一个作者写多少小说，配角来来回回就是同一批人，不出意外的话循环更替的只有主角。

    江楚越想越觉得奇怪，作为配角循环了那么久，见过各种垃圾剧情，唯独这种情况自己没有遇到过。

    这次剧本刚开始新的循环，两个主角都已经在这了，那这个穿黑衣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