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是山沟沟里的金凤凰，在镇上读初中时我们便是朋友。那时的她生的漂亮，成绩也好。我曾受邀去她家里做客，是很常见的村里的自建房。他爸妈和弟弟都生的平平无奇，也许是庄稼人的缘故，甚至显得特别苍老。但偏偏陈青出落的像个公主，懂事，聪明，好像无论学什么都天赋极高。

    早慧必定早殇，只是当时我们没人懂这个道理。

    她是来我梦里哭过最多次的人，也许是认识的时间太长了，我也在她面前哭过太多次，如今她来我梦里将泪水悉数还给我罢。

    96年中考，她考的极好，以镇里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也是在那个夏天，市里征地将她家的地征收了去，给了他父亲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挖矿。

    我们不知道挖矿是什么，只呆傻地庆祝陈父得到了高薪工作。

    2.

    高中三年过的很平淡，我依然跟陈青在这个学校。她的美貌和能力为她赢得了不少目光，她收到的情书一摞一摞的，每次她都会在回家前集中起来烧掉。

    那时候我也蹲在火苗旁边，问她“陈青，这里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吗？”

    她没有回答我，却说“小时候爸妈给我算过了，我死的早，注定孤苦伶仃。”

    那时候的我很震惊，原来我以为的金凤凰，也会听算命老头的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自嘲安慰她“你看看我嘛，查出绝症两年了不也好好的，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两个可活。”

    她反手拍拍我的脸“呸呸呸，杨盈长命百岁”

    只是没想到，村口算命的瞎老头这次竟然说准了。很多年以后我偶尔会带着不发疯的知夏去看她，她坟前的草长地特别青。陈青，陈青，我站在这堆草前面念她的名字，就连坟头草都比别人更绿一些，一想到这里，我甚至想笑。

    我不知道应该怪谁。索性将责任都推到算命的老瞎子身上。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陈父所在的矿洞发生了坍塌事故，23名工人竟无一生还，其中包括了陈父。矿场老板不愿意赔偿，只想随便将大家打发了。

    可陈青不愿意。在那个暑假她跑遍市里的法院和检察院，写了无数封举报信，全都石沉大海，或者只换来一句“等消息”。陈母遭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天天在家中以泪洗脸。

    或许陈青也想不到，她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文笔，在写举报信时竟然无从下笔。

    戏剧性的是半个月后出成绩，我们这一届考的特别好，出了不少所谓名牌大学的。空前，绝后。尤其是陈青。校长笑得嘴都合不上。

    本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日子，陈青只悄悄拿了录取通知书，消失在了学校。

    更魔幻的是，原来陈青为了维权，轻信了所谓领导，委身于他。事后，所谓领导不知所踪，事已至此陈青也不再维权，我们心中不平想要帮她，她闭口不谈。

    只说“只是一个小人物的悲哀。”

    3.

    后来千禧年的春节，我们五个人在之行和贺兰的长租房小聚，电视里播着春晚，但没有人在看，我们五个人就坐在阳台上等着跨年的烟花。

    那个时候我抱着暖水壶，看着嘴里哈出来的水汽，说“嘿嘿又活了两年”。

    话音刚落，电视机就传来倒数声，而后外面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太过炸耳以至于我听不清谁说了一句“杨盈长命百岁”。大家都觉得好笑，纷纷应和。

    陈青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我已经祝福过了。

    当时我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第二天我们醒来，房间里只剩四个人，独独缺了陈青。陈青弟弟的电话及时打进来，他跟我说，杨盈姐，救命。

    我们迅速洗漱完去找她弟弟。

    现场很多人围着，拉了警戒线。陈青弟弟站在一旁，左右两边都是警察。看到我们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示意我们过去，我踮起脚往人群中间看，花花绿绿的，像是打翻的油彩，什么也看不到——万一躺在地上的不是陈青呢？我这样想。

    但是没有那么多万一。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陈青的死好像真的加速了当年矿场坍塌事件相关人员的落马，当年的涉案人员一个也没逃脱。我时常感到很疑惑，但是23位家属竟然联名写信举报。即使时隔多年，证据大多被隐藏或者冲刷。

    但是仇恨不会被时间冲淡。

    我在报纸上看到他们入狱的消息，当然，还有那封联名举报信。23个名字，23个破碎的家庭。当然，23个名字里，有一个陈青。证据会被销毁，骨灰会回归自然，好像一切都会被埋进土里——跟陈青一样。

    但是对亲人的思念，对身居高位者不作为的仇恨不会随着骨灰一并埋进土里。

    尘埃落定的那天我们在陈青的坟前将报纸烧给她。陈青，这就是你要的结果罢，你用自己的死换来的结果，总该是满意了吧。

    原来那天在我耳边说祝福过我了，竟是她此生最后一句话。我没办法长命百岁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竟然都是一群短命鬼。

    后来每每想起她，我总不知道应该责怪谁，索性只能责怪那个算命的老瞎子，怪他算的太准，怪他一语成谶。

    然而我们谁都没活过这个老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