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人声在耳边炸响又逐渐模糊,方庭行愣愣地站在桌边,眼前混乱的人影交错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他竭尽全力地分辨着熟悉的面孔。
床边那个身着玄色龙袍,神色焦急却仍克制地给太医让路的身影是他的父皇,方赞。
床上眉心紧蹙陷入昏厥的是楚贵妃,楚讼清。
“不可能!东垣不过三万兵马,怎么可能困住我父亲的七万将士……花清昭,松手……你放开我,让我去姑姑身边!”嘶哑地低吼从身侧传来,少年挣扎着摆脱了同行人地束缚。
身旁是谁?方庭行茫然地站在原地,他顺着那人跑的方向看去,对上了一双居高临下,刻满不耐与轻蔑的眸子。
“父皇?”玉轻白满是疑惑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他安抚地拍拍从睡梦中惊醒的人,用帕子擦去了方庭行额上沁出的冷汗。
“哈……是梦啊。”方庭行撑起身,见坐在榻侧的人是玉轻白才安了心。
他揽过玉轻白,半靠半抱地挂在人身上,仍带几分着惺忪睡意,“做了个噩梦,梦里被父皇扫了一眼,有些吓人。”
梦里真真假假虚实结合,方庭行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他和花清昭共同拉住了人,阻止了楚得一时冲动想要推开方赞的僭越之举。
果然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方庭行埋在玉轻白肩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些疑惑,“轻白怎么在这,昨夜你不是先回去了?”
闻言,玉轻白一声冷哼。
“回去后我等到子时也不见你屋中灭灯,我想着来看看情况,发现你仍在与堂鉴议事我就走了,”玉轻白顿了顿,“又过了三刻我再来看发现堂鉴已经支着桌子睡着了而你还在写什么东西,我担心打扰了你就又回去了。”
“等到了丑时,我见你竟然还未熄灯,本是想催你睡觉,结果见你闭着眼睛提着笔,已经会周公去了。”
方庭行直起身来,有些意外,拿着笔都能睡着,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种技巧。手中无事,他拢起一把玉轻白散开的头发,熟练地分开几缕后编了条麻花辫,扣上了发扣。
方庭行扎得有些紧,玉轻白随手扯了扯发丝,将左肩的辫子扯的蓬松了些。
“对了,堂鉴后来如何了,你可有将他送回去?”方庭行整理了下衣服,准备下床梳洗。
“原来还没把我彻底忘了。”
堂鉴满是幽怨的声音传来。
方庭行愣了愣,边穿褂子边向外走去。
外间,桌上摆了几道早餐,堂鉴看起来已经洗漱完毕,正端着碗不紧不慢地喝粥。
方庭行和堂鉴打了个招呼后就先去洗漱了,回来时也加入了饭局。
吃了几口,方庭行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奇怪道:“怎么一直歪着头喝粥,不累么?”
对座的堂鉴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不如问问你家那位怎么能眼见我支着头睡一宿的,”堂鉴夹了一筷子腌萝卜,酸脆中带着点甜,很是爽口,“晚上无视我,早上又嫌我占着桌子耽误他布菜,我这脖子到现在都直不回来,一动就疼。”
再夹一筷子萝卜。
“认识这么久不是亲兄弟也该胜似亲兄弟了,玉轻白你直接把我拎着扔出去也好过让兄弟我对着桌子睡一宿,”堂鉴舀了勺粥,“好在早饭还是有我一份的。”
玉轻白不吃他这套,他撑着方庭行的椅背,不耐烦地问:“吃人嘴短知不知道,别绕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兄弟的冷漠,堂鉴淡定地又夹了了一筷子萝卜片,沉声道:“你这萝卜怎么腌的?教教我,还挺好吃。”
难得的,玉轻白对堂鉴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容,带着欣赏的目光报出了一串复杂的腌制步骤。
或许是对配方太过烂熟于心,玉轻白这段话说得极快,堂鉴竖起耳朵也没能跟上一半内容。
“能不能念慢点我记一下,或者白哥写份方子给我。”堂鉴赶紧放下筷子殷勤地扯过被放在桌侧地纸笔,目光诚恳地看着玉轻白。
玉轻白没什么犹豫,很自然地接过笔,他沾了些墨,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不落下。
屋里静了片刻,方庭行盛粥的手顿了顿,迟疑着要不要做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没等方庭行开口,玉轻白就轻咳一声,随意地将笔搁下,把纸推给堂鉴,他对上堂鉴不解的目光,解释道:“还是我说给你听,你按照你的习惯记吧。”
“还是白哥想的周到,”堂鉴点点头,配合着提笔,“雾江与浮金许多食材叫法都不同,我来写哪里不清楚也能及时问你。”
吃过饭,堂鉴并没有多留,他的脖子还疼着,早些回去也能早些上药按摩。
见人走远了,玉轻白才显露出几分不满。
他拉过椅子坐到方庭行旁边,又从袖中抽出本薄册翻了翻,嫌弃道:“早知道就对着菜谱学了,这千字抄中净是些礼义廉耻,有什么可学的,连个盐字都没有,叫人看着都没滋没味的。”
方庭行听后认真地想了想,玉轻白平日里也不需要写那些云里雾里的高明话,或许的确是菜谱更实用些。
他思考片刻后就拉着人去了书房,两人一通忙活后终于在几架子典籍兵法中找到了本名为衡京七绝的菜谱,方庭行吹了吹落在上面的灰尘,随手翻了几页。
字迹清晰,还有配图,不错,方庭行将书递给玉轻白。
玉轻白接过书后随手打开了夹着书签的那页,许多字他虽不太会写,却也是看到能认出的。
“清鱼戏莲,我看看,清蒸再浇汁?”玉轻白挑眉,起了些兴趣,“很适合口味清淡的人,这是你的字迹吧……要用北城的青玉莲,我没读错吧,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吃清蒸的鱼,怎么会研究这个?”
看到自己少年时记下的批注,方庭行内心升起了种新奇的陌生感,他还有印象他写下这些内容时的心境和场景,却想不起来具体是多少岁的某一天了。
“那时候京中很流行这道菜,在知去楼里一盘能卖到这个数,”方庭行比了三根手指,即使保持着淡然的神色也难掩他语气中对金钱的向往,“而且经我试验,成本才不到定价的一成。”
听到这个答案,玉轻白看着菜谱上仍有些稚嫩的字迹,透过笔画间仿佛能看到当时四殿下抱着账本精打细算的模样。
“看来你那时就想开家酒楼了。”
方庭行点点头,解释着那时的想法,“既能赚钱又能笼络消息,再不济也不至于饿着自己,很划算的买卖。”
书房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拿着菜谱逐字学习,一人拿着账册暗自发愁。玉轻白笑着递过算盘,听着算珠碰撞发出的啪嗒声,他点了点书签上记录着菜价的小字,看来这几年白菜价钱跌了些。
他看了看方庭行,又看了看账本,不过几年的时间方庭行变了很多,比如不再研究菜谱,比如记账不再把所有名目都抄在一起……比如不再一颗一颗的买白菜。
玉轻白提笔模仿着书上字迹,年少的身影与面前的青年交叠,他支着头,颇有耐心地对着方庭行记账的动作看了会儿,直到对面的人疑惑地回看他时才收了视线。
看来还是赚钱的热爱最长久,直到现在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