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还沉在靛蓝里,路灯的光晕被玻璃窗滤成朦胧的雾。
陈响正陪坐在父亲的床边,抢救室的门三小时前打开,再次给予了他的父亲一线生机。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眉宇间的担忧添了又添。
陈响的家境本就贫困,给父亲住院后,攒下的积蓄就花了三分之二,而他的学费却比余下的三分之一还要多上两倍。
一个批发市场负责搬运的工人,这种职业,根本不会挣多少,更何况还是有心脏病的哑巴。
想至此处,陈响的指尖被他用力捏的泛白。
那群人还是会不时来他家的房门外,玻璃上泼油漆、夜半恐吓、咒骂。
他们不会破门而入,家门口…似乎是他们用来发泄情绪的玩物。
而这种状况,已经六年。
七年前,风头正盛的徐家小少爷徐熙不学无术,曾在江行居民楼南侧的储物间,失手打死了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是陈响的挚友。谦逊,良善,却被人欺辱。
陈响那时还在徐氏公司当员工,而储物间那条道,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仅是瞥了一眼,便被付出了终身的代价:撤职,毒哑,恐吓。
陈响亦没有被放过,孤立和欺侮没有压垮他,他依旧名列前茅。
自那以后的每一天深夜,家门口都会有人来。周围的邻居烦不胜烦,渐渐以他们为中心,搬离了这里,而留下来的,每次见面都是阴阳怪气。
报警是没用的,权势面前,公正的人也会变得阿谀奉承,留给他们的只有适得其反。
年少的陈响看着父亲日复一日的憔悴下去,便自作主张,替父亲找批发市场老板办理了员工宿舍。
家里始终不能空人,他试过,陈响怕他们再找到父亲。
即使对徐家人来讲,查一个人的下落易如反掌,但至少现在他们不知道父亲在哪。
微末的人,不值得他们出手,何况这么多年,刻板印象已经形成,只需要恐吓他们无需忘记这件事就可以。
父子两人身形几乎一致,在之前的四年,陈响不去上晚自习,每到夜半,陈响就披上比他大很多的衣服,伪装成他父亲。
直到最近两年那些人才松懈了一些,得以让他们有片刻喘息。
陈响擦了擦父亲的脸,耳旁是心电监护仪平稳的声音。
他明年要高考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余闲经常来看父亲,还能不能继续护着父亲,意外总是多变。但他知道,高考完他们会有好日子,陈响可以带父亲去他所在大学的城市,那里不会再有压迫,他赚钱给父亲买房子,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天色像被水洗过的旧绸缎,靛青里渗着苍白的微光,西边的夜空仍固执地黏着几粒残星。最早醒来的麻雀在香樟树上试探性地啼叫,声波撞在住院部玻璃幕墙上,碎成细小的颤音。
陈响带着思虑与期盼在病床前守了一夜,待到天亮,他匆匆回了家,拿到了他那被淘汰许久的手机,紧接又回到了医院,给为数不多愿意接纳他们的邻居打了电话。
“刘姨,我是陈响,您忙吗?”
“真抱歉打扰您了,我和我爸这几天要离开江行市几天去办事,如果您有空余,家里劳烦您照拂一二…”
而后,批发市场的老板,学校的班主任都收到了陈响的来电和统一的说辞。
这几人深知陈响是个好孩子,所以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嘱托他注意安全。
家中亲属早已断绝了来往,学校下个月就要缴费,虽在江行市待的时间够久,父亲也识得几个朋友,可惜他们的处境,想借到钱难上加难。
当务之急,只能靠他自己。
他打算等父亲醒过来后,再去他原来的兼职店上班,原来都是放假时候去,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挣一些凑够学费和补贴家用。
白鸟没有清风,也可以飞得很远。
十二岁那年他没能保护他的父亲,十八岁的他要用余生去弥补。
陈响握紧父亲的手,静静等待属于他们的第一抹黎明。
距离遇见陈响父子已经过了六天,季叙衍走到公司楼前的巨大樱花树下。
此刻树上已经光秃秃的,春季楼前樱花盛开,吸引路人驻足。
周围楼上暖色调的广告烘托温暖,与冷冽的玻璃幕墙形成对比。
季叙衍并未过多停留,径直走进这阔别已久的公司。
“识别成功,欢迎进入,祝您今日愉快~”欢快的机械音响起,季叙衍有些忐忑地走过门,这是他第一次当员工,还是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也不知道之前看的那些方案够不够。
他无声的深呼吸了一下,而后缓步走进工区,早晨八点十五分,办公区已经充满了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像是某种机械昆虫的鸣叫。
电话铃声、消息提示音和同事间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白噪音。季叙衍能清晰地听到后面工位两位封面设计师的争论:
“客户要的是简约不是简陋!这个排版太空了…”
“但他们预算只够三张图,我能怎么办?”
“那你不…欸?!总监你回来了!”
刚踏入工位区,拿着图纸的设计师突然转头眼尖地瞥见了季叙衍,顿时欣喜地喊道。
千呼万唤始出来,摸鱼的员工们闻言瞬间抬起脑袋,一窝蜂地全部凑了上来,对季叙衍嘘寒问暖。
“季总监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天,我们要疯了!!”
“总监之前生病好了吗?”
“你说废话啊。”
季叙衍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谈话,对他们礼貌的笑了笑“嗯,回来了,放心吧。”
“干什么呢都,还想不想这个月加薪了?”来人的语气轻飘飘的从后方传来,季叙衍闻声回头。
“vocal!万恶资本家…”
“又这句啊。”
“啊,苦日子又来了…爽!”
陆青湘环视一圈,员工们立刻纷纷噤声,四散返回工位上。
他往前走动几步,而后停住,将视线移到季叙衍脸上,忽地敛了严厉,对季叙衍温声道“叙衍,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