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祈安刚踏出王府，就遇上了同来探望的裴铭琛。

    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裴铭琛脚步一顿，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翻涌，怕被季祈安看出异常，他迅速低下了头。

    季祈安自是不识眼前之人，但此人却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好似他们已经相识了很多年。他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朝那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裴铭琛回过头，看着他雅人深致的背影，眼眶通红。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那翻涌的情绪已经被压制下去。他转身向王府走去。

    看着沈晏这么惹人疼爱的模样，谢洵忍不住俯下身来。沈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谢洵温柔一笑，在沈晏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沈晏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眼睛瞬时瞪得滚圆，里面充满着不可置信。谢洵被他看得有些情动，还想做些什么，就被突然出现的周叔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

    周叔似是没看到谢洵那骇人的眼神，他对沈晏道：“王妃，又有一人来府上探望您了，他姓裴，自称是您的故人。您要见吗？”

    姓裴？难不成是裴铭琛？“快请。”

    谢洵一听又有人来探望沈晏，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真想把他困在府里，让他谁也不能见，让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一时间，连谢洵自己就都被自己这念头给惊到了。他眉头紧皱，似是不相信原来他还有这样阴暗的一面。

    沈晏注意道谢洵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他看着沈晏的面容，努力将心中这些偏执的念头压制了下去。沈晏看似温柔好说话，实则内心坚定有主意，自己若真的这么做只会把他越推越远。

    他要让他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

    “沈兄恢复得怎么样？”裴铭琛在沈晏下方坐下。因为谢洵不在，他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便还是称呼沈晏为沈兄。

    虽说上次他与谢洵谈话表现得不卑不亢的，但谢洵的气场太过强大，加之谢洵志学之年便带领谢家军在战场上力挽狂澜，大杀四方，是他除了他父亲最为崇拜之人，与之相处不免有些紧张。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有些好奇道：“裴兄怎知我出了事？”谢洵说皇帝下令禁止传扬此事，季祈安知晓是因为他也去了，而裴铭琛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还有什么秘密的情报网？

    “哦，是我吃饭时无意间听到的。”当时他正在一个客栈吃饭，他旁边的一个人说定北王在猎场遭遇了血魂堂的杀手袭击，还坠下了悬崖。他心中惊疑不定，便继续听了下去。

    那人道他的兄弟是某位大臣家的下人，这消息还是他的兄弟悄悄告诉他的，说得有理有据的，令他不得不信。待他想起身去探查时，那人又说定北王没事，他被定北王妃救了，但定北王妃却因为中了蛇毒昏迷不醒。

    听到谢洵没事，他顿时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松完了，又听到出事的是沈晏。他的心提了又提。

    沈晏帮了他大忙，他早已当沈晏是他的朋友。听到朋友有难，他本想早日来探望，但王府的人说沈晏还没醒来，他就没来打扰。

    经此一事，他更加佩服沈晏了，“沈兄孤身一人便敢去救王爷，不惧怕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这份勇气，实在让在下敬佩。”

    “裴兄谬赞。”沈晏淡淡一笑，而后他又想起一事：“不知裴兄来的路上有没有遇见季世子？”

    提起季祈安，裴铭琛变得伤感了起来，鉴于沈晏知晓他的身份，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黯然神伤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有说话吗？”

    “没有。如今我已改变了容貌，他不知是我。”

    沈晏斟酌着道：“你有想过与他相认吗？”

    “想过。”裴铭琛仰高头，声音微暗道：“但如今我已是乱臣贼子，李淮若知晓我的存在，必会对我下手。若我与祈安相认，必会牵连于他。我不想将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你怎知，你这么做就一定是为他好呢？”

    裴铭琛不明所以的看着沈晏。

    沈晏道：“其实，宁远侯早已与谢洵结为同盟。”

    裴铭琛颇为震惊，“怎么会？”

    “这今年虽然宁远侯整日以酒为伴，不关心朝政。但实际上，他早已与谢洵暗中有了往来，并在暗中搜寻着李淮的罪证。”这还是他在裴铭琛到之前刚问过谢洵，虽然他们此前胡闹了一番，但他心中还是记挂着正事的。

    “你觉得一个至交好友被李淮设计陷害，另一个也被他囚于宫中多年，他还能独善其身，安心享乐吗？若不是他故意装作一副只知享乐的纨绔模样，靠宁远侯与你父亲和先帝的交情，李淮能轻易放过他吗？”

    “你可知宁远侯一直在挂念着你，季世子也在盼着你安然归来？”沈晏走进裴铭琛道：“世子曾与我提起过，他有一位兄长，从小与他要好，几年前因为变故不得不远离京城，他心中一直挂念着那位兄长，他父亲每逢醉酒时，也要念叨几句。每每提起，总是泪流满面。”

    沈晏看着裴铭琛认真的道：“裴兄，如此，你仍觉得不与他相认是为他们好吗？你舍得他们再为你伤心吗？”

    裴铭琛塌了肩膀，泪流满面。

    有亲人挂念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不像他，父母去世后，他的那些亲戚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生怕自己会缠上他们。真是令人羡慕。

    沈晏拍了拍裴铭琛的肩膀道：“裴兄，要珍惜眼前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②”

    在裴铭琛攻入皇城的那天，李淮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在暗中留了一手，他随身带着有毒的袖箭，准备伺机对他动手。但这毒箭最终却是被宁远侯挡下了。

    那天，终于了灭门之仇的裴铭琛痛彻心扉。那天，他失去了仅有的唯一的长辈。

    沈晏想，当时，他应该是后悔的。

    沈晏其实也是后悔的，后悔年少的时候总想着与朋友一起出去玩闹，没有多陪在父母身边。以至于此后经年，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遗憾和愧疚。每次回想起与父母共度的时光，那些温馨的画面如同昨日，却又遥不可及。

    裴铭琛收好表情，起身，恭敬的朝沈晏行了一礼：“多谢沈兄点拨。”

    沈晏温声道：“那裴兄想好何时与季世子相认了吗？”

    裴铭琛摇了摇头，“没想好。如今我是江湖之人，他是侯门世子，我与他天差地别。若不是因为沈兄，我与他本不会相遇。也不知李淮有没有在祈安家中安插眼线，我若贸然前往，不知会不会引起怀疑。”

    沈晏思索道：“裴兄若想，我可以自己的名义给季世子下帖，邀约他于鼎铭楼一聚。鼎铭楼是我的产业，里面的伙计也是王爷挑选的人，可以信任。”

    “如此，多谢沈兄！”裴铭琛道：“我又欠你了一个人情。”

    “裴兄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不想裴兄后悔。”

    三日后，裴铭琛早早在鼎铭楼二楼的雅间等候。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季祈安了，他的心中颇为激动又有一些忐忑。激动的是，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年了。

    忐忑的是，五年的时间让他变了许多，今日为了见他，特地去买了一件新衣服，还恢复了原来的容貌。也不知，祈安能不能认出来他。近乡情更怯③，大抵就是如此吧。

    外面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上。随后，那声音消失在了这件雅间外面。一瞬间，裴铭琛激动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季祈安走了进来，因为裴铭琛是背对着他站着的缘故，他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但此人身材高大，并非沈晏本人。“你是？”

    再次听见这温润熟悉的嗓音，情感如潮水般涌来，裴铭琛眼眶不禁湿润。他慢慢转身，抬头望向他日思夜想的那人。

    看到眼前之人熟悉的容貌，季祈安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悄然滑落。

    裴铭琛看着季祈安泪流满面的模样，那泪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祈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化作了颤抖的嘴唇和哽咽的声音。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称呼，季祈安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他快步冲上前去，扑在那人怀中。他哭得撕心裂肺，丝毫不见外人眼中清冷如玉的世子模样，那一刻，他只是一个丢失兄长多年的普通人。他痛哭道：“裴哥哥……”

    裴铭琛将季祈安紧紧拥在怀中，他努力放稳声线，用他最温柔的声音道：“祈安不哭，裴哥哥在呢，祈安不哭。”如同年幼时一样，但凡季祈安伤心难过，裴皓都会陪在他身边，这样温柔的哄着他，直到他再展笑颜。

    但是，如今这一招却失效了，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湿润了裴铭琛的胸膛。裴铭琛越是这样哄他，他越是哭泣。他也不想这样，可他盼这一刻已盼了多年。

    他已经不记得他在梦中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听着裴哥哥对他说他回来了，听着裴哥哥哄他，待到梦醒时，才发现那不过是大梦一场。

    如今他真的回来了，自己却不敢信了。只有在他怀中感受到他的温度和心跳，只有感受到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他才会有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