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城四月已过大半,天也有些热了。
姜浮穿着白色无袖T恤坐在飘窗上,怀里抱着个西瓜看向窗外,显然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自从上次在车里看许缘哭了之后,她一回到画室就把想知道的都问了出来。
比如自己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的在画室住着不受李成伟打扰,比如那天她为什么突然接到所谓外婆打来的电话,比如自己的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些自己曾经好奇却一直没有答案的事,许缘都一一给她做了解释。
其实现在还没到西瓜完全成熟的季节,但姜浮随口提了一嘴后当天就在房里看到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的不大不小的西瓜,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现下有些紧张,因为今天是法院判决的日子,决定她未来走向的日子。
从许缘那里她知道了为什么从李成伟家离开后再也没受到他的骚扰,一切的一切都是许缘在其中周旋,当然还有顾迟朝。
他们四处寻找愿意跟李成伟争抚养权的人,但李成伟那边的人肯定不能找,无疑是从一个虎穴到另一个狼窝。
顾迟朝把目光放到了姜浮母亲身上,可她早就不见了踪影,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找到她那边的亲戚。
一番解释之后姜浮的外婆愿意出庭,顾迟朝打点好了一切,说难听点几乎就是走个过场,可总有人不信邪。
本来许缘和顾迟朝的意思是能平和一点的解决最好,双方和平调解更方便。
偏偏李成伟狮子大开口,要的钱和卖女儿无异,这做法惹恼了许缘,当即说要打官司。
当时李成伟还嘲笑许缘一个外人怎么能管到他家的事。
可许缘就是管了,还管的很彻底,一边又是顾迟朝找的关系在其中疏通,最后只有李成伟稀里糊涂的份。
接姜浮的外婆是江赋跟许缘一起去的,两人把人送进法院后没留在那,出来找了个地方坐着。
“能成吗?”江赋叼着烟没点,坐在许缘旁边看着她的有些好奇。
“能的,”许缘跟他视线对上,语气肯定,“顾迟朝说能行,那就是行。”
“哦,”江赋眉头一挑,笑的意味不明,“你很信任他啊。”
“他其实挺可靠的。”许缘说。
江赋耸了耸肩把视线移开没说话,看上去气压有些低,闷闷地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在里面看?”
“你想看吗?”许缘问。
“还行吧,”江赋摇了摇头,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两三厘米的距离,“一点点,就是有一点点好奇会是什么场面。”
“别好奇啦,”许缘轻笑一声,“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思考了一会又说:“类似于,骂街吧,两个人好像都挺能吵的。”
“啊?”江赋张大了嘴,“这话说的,我更好奇了,刚刚她在车上可是一言不发啊。”
许缘:“可能在酝酿吧。”
“噗呲,”江赋笑出了声,“酝酿什么?怎么吵架吗?”
许缘轻点两下头,也笑了起来:“是吧。”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四目相对后难得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氛,坦荡的有些诡异。
“谢谢你。”许缘突然说。
“谢什么?”江赋有些奇怪,“我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吗?”
许缘点点头:“是啊,我刚刚可紧张了,跟你聊两句心放轻松了些。”
江赋有些愣住,心想许缘说话什么时候这么直白了,心想她肯定是无意说出来的,笑道:“刚还那么肯定的说能成呢?”
“说归说,”许缘低下头,“还是会紧张的,最后结果还没出来呢。”
“没事的,”江赋弯下腰凑近了些,“不会有问题的。”
姜浮正站在电风扇前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时接到了许缘的电话。
“姜浮,你自由了。”
许缘说的庄重,声音有些压抑着的哽咽,她又哭了,但这次是难以压抑的喜悦。
“啊......”
姜浮还有些懵,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以后不用害怕突然要回到那个家,意味着她没有随时会打她的父亲,意味着她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或许,她的人生在遇到许缘的那一刻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当初,她是被许缘的容貌惊到的。
许缘有一张很古典的脸,看上去很温温柔柔的。是姜浮活了十五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面庞。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许缘穿着一身白色旗袍,头发扎起放在一侧,看向她时的眼神充满了好奇。
姜浮不习惯被这种毫无恶意的打量注视,下意识拔腿就跑,连手中的画都没来得及捡起。
后来再见到许缘是在仿古街,她去那边给打牌的李成伟送饭。
李成伟可能是嫌送的晚了,也可能是菜不好吃,更大的可能是想在那群牌友面前涨涨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
他挑姜浮的刺见等不到回应就开始打她,任凭那群牌友怎么拉都拉不住。
那天,是姜浮第一次在李成伟的手下跑走。
她跑出牌馆,跑到小巷里,想冲到街上,想呐喊,想冲破,可还是很快被李成伟抓住了。
小巷的房子都离得近,姜浮压抑不住的叫喊被家家户户听了去,却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
最后是牌馆里的人来催李成伟回去打牌才让他停手,姜浮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轻喘着气,余光尽是李成伟离开的背影。
那天她的想法很简单,要是李成伟回头了她就冲上去,怎么样都要咬掉他一块肉。
可还没看到李成伟消失在视线中,有个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
许缘逆着光,昏黄的小巷里灯很暗,她穿着白色绸面长裙突然出现。
那时的姜浮觉得她就像天使一样突然降临人间,四周自带了并不刺眼的光辉。
其实那天许缘的心情并不好,她向来最讨厌自己生日这天。
所以姜浮所看到的表情很是复杂,悲伤占多数,两人对视许久,许缘才轻声说道:“你想不想逃离这里。”
或许换个人都会觉得许缘有病,可姜浮不会。因为这么多年来许缘是第一个主动靠近她的人。
不带任何恶意。
除了其中一丝悲伤的情绪姜浮读不懂,其余的善意她都能感受到。
没有安全感的流浪猫遇到了悲伤的天使,从此开始了一段说不清缘由的故事。
姜浮猛地瘫倒在地,眼泪就那样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喂?许老师说晚上出来吃饭庆祝一下。”电话那头传来江赋的声音后姜浮才有些缓过神,她一手捂住嘴,含糊道:“我…呜呜呜...谢谢,真的谢谢。”
“嗨呀,”江赋安抚道,“别哭太久,眼睛会肿的,等下可就不漂亮了。”
许缘怀里抱着一沓资料坐在副驾上,低着头眼泪掉个不停,闻言瘪着嘴看向江赋。
江赋感受身边人的视线侧头看去,反应过来急说:“你肿了也好看。”
这话一出车内迅速陷入的沉默,只剩下姜浮抽泣的声音。
江赋恨不得穿越到五秒前扇自己两巴掌,眼神呆滞的看着许缘。
许缘的眼泪跟定住了一样在眼角要掉不掉,脸颊哭的有些泛红,此时的表情显然是懵的。
江赋心里叫骂了好几声,最后是以许缘移开视线结束。
这诨岔一打,两人都有些清醒过来。
江赋咳嗽了两声对电话那头说:“收拾会,我们去接你玩去。”
见人还在哭有些急了:“听到了吗?”
姜浮胡乱的应了两声把电话挂了。
“呃,那个。”江赋收起手机眼神乱瞥,小动作多到跟有多动症一样。
“走吧。”许缘说。
江赋余光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音乐点开,随即发动车子。
车子是许缘的,白色的奔驰。
江赋看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第一眼看到时候还开玩笑的说许缘是富婆,当时情况比较紧急,许缘也没说什么。这会氛围刚好有点尴尬,江赋决定展开点话题:“你这画室很赚钱吗?”
“一般吧。”许缘声音有些僵硬,也没敢看他,还有些还没缓过来。不过她明白江赋想缓解尴尬的良苦用心,又补充道:“多少能赚点。”
“毕竟实力摆在那里是吧,”江赋笑了笑,“你这车全款买的吗?”
“嗯。”许缘说。
“挺厉害的,你还有副业吗?”江赋问。
“这个嘛,不知道哪个才算副业,”许缘有些犹豫,“我在网上接点画稿,也能赚点,还有......”
许缘吸了口气,语调里隐隐约约能听出些窃喜:“大学时的老师和认识的朋友开画展会要我的画去,有收藏家看上后会买下。”
“这辆车就是一位海外的买家连续高价买下了我好几副画来的。”
江赋有些吃惊:“我知道你很厉害,但真没想到已经是这种程度了。”
“嗯......方便问吗?”江赋看了眼许缘,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什么?”许缘有些疑惑。
“为什么?留在这破地方,”江赋眉头紧皱,“这里完全不适合你的发展啊。”
许缘表情难得垮下:“这个啊。”
“我上次是不是问过来着?”江赋转过头朝她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我还是一样的话,不想说也没事儿。”
车内这会响起的是首英文歌。
“I've been knowing you too long”
“Why you hiding someing”
“I can tell that something's wrong”
“......”
这是许缘的歌单,她很喜欢这首歌自然知道此时歌词里在说些什么。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把头发散下整个人完全靠在座椅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因为我放不下这里。”
江赋好一会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了。
放不下这里?为什么?有心爱的人在这里?曾经喜欢的人在这里?
“江赋,你知道人的感情能有多复杂吗?”许缘问。
“我大概知道吧。”
就好比他当初明明舍不得离开泸城,舍不得那群朋友,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问过自己是否后悔当初冲动的决定,答案无从得知。
感情的复杂或许就在这里,让人甚至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很恨我的父亲,”许缘低声说,“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很爱他,应该爱他。他生病后要我留下,我没法拒绝。”
江赋不解道:“你可以选择拒绝的。”
许缘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她表情平静:“我知道,可我不允许自己选择拒绝,这很矛盾,但事实如此。”
她声音很轻:“江赋,我离不开。”
没过多久就到了画室,江赋把车停好,突然开口:“许缘。”
他的声音突然格外的温柔,黏糊糊地喊着许缘的名字,惹得她的心一悸,下意识啊了一声。
“你想走的话,随时跟我说。”
江赋表情认真,在许缘看来甚至是他平时不高兴时才会有的表情。
因为一句没有什么前因后果的话让他露出这幅表情,许缘觉得他可爱极了。心上一暖,昂了昂头朝他笑道:“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江赋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慌了神,喉结滚了滚有些无奈。
许缘啊,你才是啊。
还好这个世界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