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出去吗?”许缘轻倚在床畔,一边的手轻轻搭在床沿,声音温柔。
姜浮抱着娃娃摇了摇头没说话,看上去状态不错,除了刚刚哭过后有些红肿的眼睛比较引人注目。
“你不想我想呢。”江赋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兜倚靠着墙壁,也没抬头,语气有些莫名的不悦。
“你想去哪吗?”许缘转过头来,目光投向他。
江赋随意滑动着手机屏幕,目光没离开屏幕,语气平静:“听你安排。”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姜浮察觉到异样,微微低头,手指不自觉地揪着怀中的娃娃,小声道:“我这里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们。”
许缘:“什么?”
姜浮:“林医生说我进步比别人都要快很多。”
“真的吗?”许缘有些激动。
江赋也把手机黑屏塞进口袋看向她:“什么啊,这么些日子送你去医院我都不知道。”
“不让我进去就算了,消息也不先告诉我一声,”江赋声音有些委屈,“西瓜白买了。”
“啊......”姜浮有些意外,“西瓜是你买的啊?”
"嗯哼。"江赋扬了扬眉,轻轻地摇晃了两下脑袋。
“江赋老师很关心你啊,”许缘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也很在意你,以后你要越来越快乐,不过也不要因为这些就有压力知道吗?”
姜浮睫毛轻颤,鼻子一酸有些难受:“说谢谢还是不够。”
“我早就把你当妹妹了,不用谢的,”许缘温柔的安慰她,抬手将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捋顺,“不想出去的话在家休息吧,改天再庆祝也行。”
“要不我们叫上尹承吃个饭?”许缘把门带上后看着江赋。
江赋听罢面色微滞,没反应过来:“啊?”
“就是谢谢他找来的医生,其实我能感觉到姜浮每次从医院回来都有些变化,合适的心理医生是很难找的。”许缘边走边解释。
“随便吧。”江赋声音沉闷。
江赋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有些心情不好,脑子乱成一团理不清思绪。
姜浮有了正儿八经的心理老师,家里那破事也解决了,以后只会往越来越好的方向走。
现在他也到了该走的时候吧?
江赋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出个什么正确答案。
什么才算正确呢?离开许缘是正确的吗?
是吧,可他有些自私了,他不想走,他不舍得离开她了。
他眷恋许缘像微风轻轻拂过面庞的温柔,眷恋她身上那股让人心旷神怡的花香,还有无意之间触碰的柔软,都让人无法忘怀。
两人走进办公室,江赋坐在沙发上脸色很差。
许缘看着他,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江赋终于和她四目相对,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开口:“我在想姜浮能遇上你真是有福气。”
“哪有,”许缘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温柔,“遇到她我才觉得幸运。”
“为什么?”江赋目光幽深。
“你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帮她吧。”
江赋没有动作,目光紧紧锁定她没说话。许缘知道他这次是要刨根问底了,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她是我的未来。”
许缘:“我离不开这,但她可以,所以我想帮她。”
江赋微微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结束和许缘的对视,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嗓音低沉:“有你的话,她的未来一定会璀璨夺目,现在就已经越来越好了不是吗?说不定马上就能接受新的老师了。”
许缘垂眸轻抿着唇没有说话,转身倒了杯水在玻璃杯里递过来,江赋抬手接过杯子时才听见她说:“我还需要你这个老师呢。”
静默了一会再次响起她细微的声音,好像祈求一般:“才多久呢,你别现在就走。”
“不是我提前说就行?”江赋笑了笑,“说话不算话啊。”
许缘闻言有些急了:“你真的要走吗?是有什么急事吗?”
江赋看她慌张的表情,突然觉得那些打好草稿的话都乱成一团,眼眸看向自己手中的杯子,握着它左右轻轻转动。
他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里有些颤抖:“许缘,我其实......”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江赋,是许缘的手机在响。
“啊,不好意思,”许缘拿过手机,“我先接个电话。”
话音未落,她就急匆匆地转身,落荒而逃似地夺门而出。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江赋有些无奈,这是上天的警告吗?
江赋突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后仰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刚刚是想跟许缘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想跟她说自己生病的事来着,可偏偏一通电话把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推翻的连渣都不剩。
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勇气,刚刚太冲动,也太自私了。
就像在车上对许缘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想走,随时可以找我。”
多可笑,当时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
许缘或许只觉得是句宽慰,可对他来说那是承诺,哪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绝症还给人承诺啊。
“随时?我哪有随时的机会。”
江赋手心覆在眼睛上让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愧。
刚刚为什么想全盘托出呢?
是存了一些想和她关系更进一步的心思吧。
他本想许缘是足够聪明的,在知晓自己的病情后肯定会选择将那些情愫摒弃,及时止损。
可内心深处还是有另一种幻想在作祟,如果许缘也和他一样有更进一步的心思呢?
十年前的江赋和如今一样陷入过这种思考。
当初的他正值少年,从没在感情受过打击的人偏偏败给了许缘。
有些事也没勇气问出来就那样不了了之。
而现在的他,拥有被拒绝的无谓和重头再来的勇气。
却没有时间了,他必须离开。
留在许缘身边,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要,可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要呢?
江赋深知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可许缘还有。
他不能拖着她。
三楼。
许缘拿着手机目光无神的看向不远处,是江赋上车离开的位置。
手机里刚刚收到的消息像针一样一点一点的刺着她的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许缘觉得她的心此时疼得厉害。
刚刚突然响起的电话是刘知意打来的。
她是许缘这几年一直资助的流浪猫猫舍的店长,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家。
许缘多年前喂养过的流浪猫,叫小橘。
可许艾儒不允许她带回家,一次机缘巧合下被刘知意收留了。
小橘被好生照料了这么多年,依旧逃不过时间。
刘知意刚刚打来电话就是说它已经越来越虚弱,可能随时就要去喵星,要许缘有时间去看看它。
奇怪的是,许缘虽然很喜欢小橘,微信名字背景都是它,却很少去看它。
这其中的原因说不清楚,但她听到这消息时无疑是崩溃的。
许缘跑到三楼的画室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奈何这个季节已经没有多凉的风给她吹,只有临近夏日的燥热。
许缘怕热,这是连许艾儒都知道的事情。
可当她看到江赋站在马路边的身影时却觉得自己身处冰窖。
点开微信,顶置上的小红点是江赋发来的消息。
月亮:我先走了。
备注是姜浮不见那天改的,许缘每每看到这两个字都会觉得有些脸热。
他是月亮,是她一个人的月亮。
可月亮说他要走了,许缘拦不住,也不愿拦,她到底还是不舍得将月亮拉入人间。
许缘:明天还过来吗?
月亮:歇几天。
许缘:好。
该怎么去形容这段时间呢?
许缘瘫软在沙发上,突然想起江赋曾在这里睡过很多次,猛地坐起身。
反应过来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躺下将头深深地埋进去,轻轻嗅着。
她感觉眼中泛起微妙的温热,和江赋相处不久,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呆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都足够许缘在深夜里拿出来细细品味。
是幸福的,许缘心想。
爱上江赋是一场豪赌,可她的不勇敢让她甚至没有参赛的资格。
她知道江赋迟早会离开,毕竟当初他留下,就是自己死皮赖脸求来的,而且已经快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
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第二天江赋是被疼醒的,就像数不清的虫子啃食推动着他的胃。
晨曦在天际逐渐晕染出一抹鱼肚白,屋内隐约笼罩了一层幽暗。
江赋眉头紧锁,情绪有些失控,他愤然将拳头砸向墙壁,指间顿时涌出点点鲜血。
这股痛觉没能把理智唤回,他疾步冲向洗手间,没有开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径自扭开水龙头,让冷水浇灌头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冰冷的水刺激着他的大脑,江赋怕冷,哪怕如今的气温依旧是棉质长袖睡衣。
可此刻的他几近崩溃,寒冷驱赶不了胃里的翻腾汹涌,也抹不去心头那冒出的那点鲜血。
没过多久天就完全亮了,只见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客厅,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
江赋斜倚在沙发上,曲起腿脚,不经意裸露出清瘦的脚踝,乌黑柔软的发丝落在枕头上,显然是已经吹过了。
他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锁,唇角紧闭,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猛地睁开眼睛。
“操。”
一个小时迷迷糊糊醒了四次,江赋实在顾及不上自己的素质还在不在。
骨节分明的手指没入发间,满脸不悦,起身时没站稳在原地踉跄了几步。
缓慢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可惜喉间的躁动并不给他面子,依旧嘶哑,疼得厉害。
敲门声响起,江赋放下水杯走过去把门打开。
“我靠?”
陈珄两手提满了东西,一脸震惊地看着江赋,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什么毛病。”江赋没理会他的表情,侧身让人进来。
“你照过镜子吗?”陈珄脱了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凑到他面前细细端详起来,“你这什么情况啊,我去参加前女友婚礼都没你这样。”
“没照。”江赋后撤两步躲开他打量的目光,“我又没参加过前女友婚礼我哪知道。”
“还有你这声音,”陈珄拉住他的手腕,一脸凝重,“知道什么叫呕哑嘲哳难为听吗?”
江赋笑出了声:“你这《琵琶行》还记着呢,周阎王要感动死了。”
“还不是当初因为这天天被叫办公室,能不记得嘛,”陈珄笑了笑,“你别岔开话,发生什么了?”
“没呢,”江赋伸手把陈珄拉住他的手扯开,走向沙发,“生病了脸色不能难看点?”
“早点呢早点呢早点呢?”
江赋跟个老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趟,看向陈珄满眼期待。
陈珄看到他手关节的鲜血后眉头紧锁,没再继续追问,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提起,有些无奈:“这呢这呢这呢。”
“你这房子真是一如既往的空啊。”陈珄四处观望着,边打开塑料袋边说。
“打扫起来是不是特轻松?”江赋笑道。
陈珄:“屁啊,灰都落了八百年,每次收拾都要了我半条命。”
江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每次?”
“对啊,怕你哪天回来还得住盘丝洞,我没事就会过来给你收拾收拾,”陈珄把打开盖子的馄饨递给江赋,笑的没心没肺,“吃吧大爷。”
“哎呦,太感动了。”江赋接过馄饨扬眉朝他一笑。
陈珄瞥了他一眼:“真不说啊?”
江赋舀馄饨的手一顿,咳嗽两声轻轻摇头:“真没事。”
手里的温热从手心传入心扉,胃得到了满足后开始退潮,可江赋心里依旧止不住的难受。
一晚上没睡好,只要闭上眼就是躺在医院病床的画面。
手术室里刺眼的灯光让人睁不开眼,冰凉的银针触感抵在腰后,然后感受它刺入皮肤。
画面一转,手术室外的灯很暗,门上散发红光的三个大字看着很渗人。
靠墙的长椅上坐了个女人。
她双手握拳弯腰抵在胸口,嘴唇一张一合祈祷着些什么,是许缘。
突然,一阵迷雾笼罩了整个画面。
再次清晰后就是许缘半跪在地上握着一只手,那手的主人躺在病床上,面庞被白布盖住,身边除了许缘没有任何一个人。
明明是梦,江赋却觉得那么真实,明明是以上帝视角观看这场闹剧,心口的痛却那么撕心裂肺。
他细细察觉这痛感的出处,却发现不是来自失去生命的那人,而是来自许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