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放学，林亦然走回家。上了高二，妈妈把家搬到了学校附近，说是方便她读书，自己也搬过来照顾林亦然。
这个小区住的全是陪读的家长和学生，楼层很高很密，遮掉了大部分天空。且用瓷砖贴墙，显得冰冷。门口的保安眼神冷冷的，看着进出的学生，然后又低下头玩起手机。
林亦然总觉得高楼长了眼睛，一起俯视着她。
她上电梯，入口没有灯，很暗。靠着从外面漏进来的一点光于是能看清一些，她上电梯。电梯很小，只有一个广告，其他地方都是光滑的褐色钢板。说实话，林亦然觉得有点像棺材。在电梯的十几秒她只能把目光放在广告上，上面是很幸福的一家人，都噙着笑容，幸福的有些夸张。
林亦然喜欢看里面的妈妈，她很柔和，很像一个明星。
至于爸爸和小孩，林亦然觉得很像假人，甚至想把他们从上面抠掉。不过当然不行，广告的外壳是塑料，她抠不了。
她走到家门口，输入背的不太熟的数字，门咔哒一声开了。她闻到了饭菜香。妈妈在厨房，没有意识到她回来了。她去叫她，妈妈听到她的声音，高兴的转过来，一张脸舒展开，林亦然也放松下来，开始说一些撒娇的话。她们俩围着香香的鸡肉汤坐下来，周围的空气也松松软软的。
林亦然开始吃那碗鸡肉汤，好像加了其他东西一起炖，她尝到除鸡肉外的另一种鲜甜。热度烘着她，从口腔向上蒸腾，鸡汤滑下她的喉咙，有一瞬间的窒息，然后香气释放开来。她又开始撕咬鸡肉，鲜味从肉中渗出来，她的唾液开始分泌，速度开始加快。
林亦然想，真的太好了，在深夜喝一碗热鸡汤。她想，暂且原谅一下那些冰冷的高楼吧。
林淑文见女儿满足的喝着鸡汤，问起女儿在学校的社交情况。从小到大，她虽然对她女儿很有自信，但总有一种隐忧，仿佛她女儿正常的社交下，藏着一些谎言。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但她觉得那不是一个问题。
林亦然知道刚开学，这个问题避免不了。但是没关系，妈妈很快就会忘记这种事的。她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一直都有标准答案。
于是她保持和平常一样的语气，说道：“还好啊，大家都很不错啦。”
林淑文笑起来，几乎在女儿话尾就接了上去一个好字，快的很满意，好像知道女儿会这么答。她对女儿很有自信。
林亦然看出妈妈只是在例行公事，于是无所谓的放松下来。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那天和顾小舟在面包店聊天的画面，她想，这次好像也不算说谎。
“吃完了就休息吧，好好读书。妈妈在这里租了房子，以后生活什么的都比较方便。”
林淑文照常叮咛自己的女儿。林亦然知道妈妈只是随意说说，但她总会提取“租房子”这一类的关键词，她知道每个月的房租有多少钱，知道妈妈为了陪读自己付出了多少代价。她觉得自己永远还不起，于是她做出乐观的笑说好。她期待自己有一个还得起的未来。
林亦然躺在床上，她想到那些不会做的题目，想到上课时听不懂的内容，想到高一时发生的那些事，觉得自己脱了力。她像一条鱼，生活在水里却突然溺水了，于是失去了掌控自己和生命的能力。
她逼自己睡着。
当然，还是没休息好。所以第二天很累，下课之后趴在桌上，旁边的陈芷看到她无精打采的，问她怎么了。
林亦然抬头看向陈芷，其实她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她，陈芷很漂亮，她的皮肤白皙，侧脸小巧精致。最特别的是唇色，红得鲜妍。此刻她眼睫低垂，看向林亦然。
林亦然想要不把事实告诉她，但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很矫情，毕竟妈妈来陪读自己不感激反倒觉得压力很大，而且连交朋友都不会的人应该是会被认为很失败吧。林亦然想如果她知道了高一的那些事情，一定会更嫌弃自己的吧，既然这样，那不如一开始就冷漠一点。可是，她还是想说。
于是她含糊地答说最近压力有点大。眼神闪避着。
陈芷看出她不是很想说，但明显很烦恼。她联想了一下关于林亦然的一些评论，觉得应该是关于人际方面的问题，但既然她不想说，陈芷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一些缓解压力的方法，希望至少能帮到她一点。
林亦然看着认真的陈芷，觉得她多少知道一点自己在烦恼什么，可她不追问还想办法帮自己。林亦然突然觉得很安心，好像自己的拧巴被接受了，她喜欢这种被温柔的尊重的感觉。
她也认真的应下来，陈芷每说一种方法她就嗯一下。
陈芷在心里偷笑，觉得林亦然嗯个不停的样子好好玩。
上课之后，林亦然还在想陈芷和她讲话的画面。也许这次和高一不一样吧。她隐约看到了明晃晃的光，她有点想要重新开始。
终于熬过了最后两节自习，林亦然站在门口的走廊等着，在晚自习前的一个小时，她要和顾小舟去面包店。
她透过窗户看向顾小舟的座位，看到她在匆忙收着东西，她的头发垂落下来，看不清脸。林亦然希冀她可以收的快一点。
顾小舟终于跑出来，背着书包笑得灿烂。一看到林亦然就开始说有趣的事情，眼睛里盛着的快乐简直要溢出来，那快乐像火花一样点燃了林亦然，她感觉自己也笑了起来，一整天崩着的情绪也融化了。
她们一路走到蛋糕店，林亦然仍然选了巧克力蛋糕，然后尝试了一下芒果雪媚娘。顾小舟点了果冻麻薯和三明治。
吃起这些甜甜的东西，林亦然觉得心都要飞起来了，飘飘然的，什么压力也统统飞走了。
顾小舟提议尝一下对方的甜品，林亦然拿了新勺子给她。顾小舟吃了一口开始做夸张的表情，不停的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还挥舞着胳膊，不一会儿又开始抱头假装好吃到头痛。
林亦然要笑死了，她忍不住笑的颤抖。简直形象破裂，她想。
旁边的人瞟了几眼大笑的她们俩，林亦然注意到视线后连忙收敛笑声，缩了起来，眼睛拼命往下看，她觉得脸有点烧。
顾小舟也停下做奇怪的动作，看到林亦然缩起来的样子，偷笑起来，当然为了避免被看出来换成了微笑。她用纸包好麻薯，递到林亦然面前。
林亦然正在缓解尴尬，余光看到一只手，手指蜷着，很干净。纸把麻薯包的好好的，很香。
她接过麻薯，手指和手指擦过停滞了一瞬，很轻很轻，从指腹到指尖，她的手指抽走了，带来一丝痒，林亦然心里突然异样起来。
她压下感觉，咬了一口粉红色的果冻部分，冰凉甜润，配合着烤的喷香的麻薯皮。她向着顾小舟笑起来，又觉得不够，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弧度。她觉得这样才能配得上麻薯的美味，顾小舟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反应。当然还要掩盖一下她刚才心里奇怪的感觉。
林亦然不知道她刚才奇怪的笑其实只把她自己给骗过去了，顾小舟状似平常，但却隐约好奇她这奇怪的笑。
林亦然看着手表，晚自习的时间快到了，她突然恨起来这短短的时间。她突然想到吃完蛋糕，她和顾小舟好像没有这样一起出去玩的理由了，她焦躁起来，她知道以她的性格可能再也不会邀请顾小舟，可恨的晚自习时间和这个念头一起压迫着她。她最后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今天要请假？”
然后就后悔了，这实在太傻了，她肯定有事啊，我这样好像在探查她的隐私一样，林亦然暗骂自己。
“因为我周三、五要回去练习画画，平时上课没时间画。”
见林亦然有些好奇，顾小舟突然来了一句。
“要不下次来我家看我画画？”
她说的很随意，但其实眼神又很认真。
顾小舟画画的样子…她真的很想看。等下，这样我就又可以和她见面了，林亦然暗喜，又鄙夷自己好像挺…她找不到形容词，大概是百分之五十的变态吧。
在她答应之后，顾小舟的眼睛这才像她的笑容一样喜悦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和林亦然靠近一点，不过她其实只是想搞清楚她奇怪的笑，顾小舟给自己换了一个理由。
晚自习时，林亦然冷静下来，觉得心里很不安，好像有虫子在咬。她看看陈芷，又想到顾小舟，但最后又深吸一口气，她希望高一时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就算她们知道得慢一点也好。也许她们最后会变得很冷漠吧，林亦然又嘲笑自己，借嘲笑来俯视悲伤。
她的心被缓慢的啃食着，一半还在跳动，一半在向下剥落。她回到题目上来，绞尽脑汁，她的影子好像被困在这漫漫长夜中，与在学校旁出租屋里妈妈的身影平行着，疲惫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