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胜负尚不明朗,闫老六身量不高,行动敏捷,刚才那女修长鞭一甩,一点都没沾他身。现在女修一个劲地攻击,闫老六只顾躲闪和防御。体力是有限的,再有半刻钟,若是没法击中闫老六,后面等他开始进攻,那女修就只有认输的份了。
在场众人不是傻子,都看出了闫老六的意图。孤霞师太微微皱眉,侧身悄悄和身后的弟子说了几句话,只见那弟子从侧窗一跃而下,在石台外寻了个离女修最近的位置。
“林青师妹,保存体力,寻找时机,莫要冲动。”
“好家伙,你们紫衣宫怎么还通风报信,这算不算作弊啊!”闫老六边躲鞭子边激她。
可惜提醒来得太晚了。林青体力有所松懈,鞭上附着的灵力更是时强时弱,眼下被激得红了眼,在一通不成章法的鞭子落地后,闫老六看中时机,一把短匕首扬长而入,抵在了林青的咽喉处。
林青脸色煞白,哭着下了台,闫老六在台上挥动双臂,周围观战的散修们连连叫好。他们苦仙门世家久矣,散修一直被称为“不入流”,现在打败了紫衣宫弟子,简直是扬眉吐气。
“谁上来,还有谁要上来!”闫老六在台上叫嚣。
苍翠观和玄妙宗中有弟子欲上前,长松和静虚一个眼神刮过,两人便乖乖站到了后面。
也怪不得林青输,闫老六修炼途径特殊,虽不能用传统的三道九阶评判,但是粗略对比,应该也到了炼道五阶。实力比他弱的没必要上,实力同他差不多的,若是输了,那就是给门派丢脸,更不敢上。
仙门百家在这犹豫退缩,更是助长了闫老六的威风,在台上愈发耀武扬威了。
在一通叫好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真是世道变了,矬子都能上台唱戏了。”语气散漫,透出明显的讥讽意味。
身量不足一直是闫老六的痛处,这人偏偏一语中的,气得闫老六在台上频频跺脚,跺了十几下,才有一人摇着折扇悠悠上台。
是一位高挑的年轻公子,一身玄衣,手摇折扇,日光下的皮肤近乎一种病态的白,其他的云瑶也看不清。
未等判官开场,闫老六已经持匕首法器攻击,他仗着自己身量小,频繁攻击对方下盘,三个回合后,竟是半点都没碰到他。玄衣公子不曾有多余的动作,但是身形极快,躲避攻击时只能看到一抹身影在疾速移动。
“好奇怪,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调动过灵力,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就能躲开。”说话的是广和宫的弟子林玉。
“凡人百姓中虽不乏习武之人,但是这位公子也是高看自己了,不出六个回合,等闫老六想到破解之法,再辅以灵力,他必输无疑。毕竟肉体凡胎,怎么能和我们相比。”
林玉听到归一宗万里行的话,不满的撇了撇嘴角。比起让闫老六进入广和宫,一位习武的普通人自然更合适,也更安全。
第五个回合结束,台上两人还在进行着你追我赶的场面。台下有好事者看不下去了,喊闫老六速战速决。闫老六也有些耐不住,只见他手指碾过匕首,红色灵力外显,手中匕首瞬时化为了一柄大刀。
“有意思,小人抗大刀,你别被绊倒了。”那玄衣公子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畏惧,嘲笑倒是明显得很。
闫老六听完更是愤怒,刀刃朝前,直直就要冲对面砍去。一时之间,楼上房间内也是一片寂静。
玄衣男子以手中折扇相抵,那扇面看似普通绸纸,硬抗了刀刃一击却丝毫未变。楼上众人明了,这扇子是一件法器。闫老六后撤半步,双指顺着刀身一路滑落,又注入了不少灵力,眼下刀身红得鲜亮,像是淬了血一般。
不过刹那,玄衣男子迎面直上,发起了这场比试的第一次进攻。几乎没有人看到他脚步移动,但是眨眼间,折扇泛起荧荧蓝光,竟然直接将闫老六逼到了石台边缘。
落在台上的一只脚摇摇欲坠,闫老六调度灵力,不知为何,却只觉浑身灵脉僵冷,竟然变得如同凡人一般。
这扇子有蹊跷。他瞬间反应过来。
不过为时已晚,念头浮上来的瞬间,他已经连人带刀滚下了台子。观战的众人如梦初醒,抬眼一看,玄衣男子抬起的脚才刚刚落下。
“哎呀呀,这闫老六竟是被人直接踹下台了!”周围先是有人发出惊叹,而后是一阵哄堂大笑。
楼上的仙门掌门和长老有些按耐不住,起身走到阑干旁,想要仔细再看一看。那玄衣男子抱臂立于台上,眼睛微眯,眉头皱起的弧度几不可察,但是长松却从那冷淡的眼神里想起了一些故人往事。
“长松掌门,你认识台上的年轻人?”
“师太说笑了,非我观内之人,我何以认识。”他还是笑眯眯地回话,全然不在意孤霞咄咄逼人的口气。
“在坐各位还有想上台的吗?”云礼先是询问各家弟子,得到了预料之中的沉默。
他点点头,便要往阑干走,看看场下是否还有人准备应战。
刚起身,“父亲,”云灵萱柔柔出声,“瑶妹妹说想试一试。”
云瑶同她相对而坐,听到这话,想起了早上她那含糊不清的笑容。
原来在这等着呢。
话音落下,楼内的各家弟子全部看向了她。每个人的眼神里意味丰富。惊讶、疑惑、嘲讽,或是准备看一场好戏的兴奋,就连东方璟眼中都流露出了不解。
只有两个人目光不变。一个是云礼,他望着云瑶,眼中流露出一丝探究。至于陆流逍,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中波澜同方才观战没什么区别。
“瑶儿,那你去试试吧。”
云礼知道云灵萱在搞鬼,他也知道云瑶应付不了。但是经过这三天,他认为他应该重新看待这个小女儿。
“瑶儿,你过来。”云礼冲她招招手。
云瑶边走边看云礼,云礼同意这个离谱的提议,她能猜到部分原因。一是猜忌,想搞明白云瑶现在的实力,至于二,八成想顺水推舟,把她也塞进广和宫。
“萱儿的事我已知晓,我不怪你。你有胆色,也够心狠,之前是我忽视你了。如今你姐姐已废,云家后辈的声名,你也得撑起来了。”
“若是我不愿意呢?”
“你虽然是我女儿,但也不是不能死,你应该明白,现在由不得你。”
云礼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许是想让她彻底放心,又补了一句,“放心吧,死不了。”
随后他用手指点了一下耳朵,四下扑面而来的议论霎时灌入耳中。云瑶反应过来,原来是用了止声诀,怪不得这么残忍的话也能说得如此坦荡。
两人的神态正常,即便用止声诀,众人也不疑有他。女儿要上场了,当爹的嘱咐两句,应该的。
云瑶轻轻叹气,转头看向云灵萱,她眼神阴冷,嘴角还挂着计谋得逞后的笑。
她突然觉得云灵萱有些可怜,天真的她还以为父亲为她出头,却不知她的父亲早已算计好,一颗成废棋,另一颗马上也要被摆上棋盘,生死未卜。
云瑶环视这间房内,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停到广和宫的位置,只见东方璟向她摇了摇头,她点点头,回了一个安抚的笑。
将要收回目光时,恰好同陆流逍的目光对上。她目光流转,也冲他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笑。陆流逍定定看着她,眼中浮光掠影,无波无澜的情绪,在此刻出现破口。
剑上悬着一串白玉珠,他寻到珠子摩挲了几下,指尖轻颤。十七年还是太久了,那些与她相似的行为和动作,都能让他动念,以至于又想起故人。
“她方才,冲着陆师兄笑了?”身后的广和宫弟子都瞧见了,有一个提起,剩下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云瑶愣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刚才看到陆流逍那张熟悉的脸,一瞬间便恍惚了。
坏了,这些小弟子肯定误会了。她绝对不是痴女,对你们陆师兄绝无二心。
“去试试吧,瑶儿。”云礼揽着她的肩,云瑶拂手打落,自顾自入场。
到了场上,才发觉人潮涌动。
两相对望,玄衣男子挑了下眉头,“太怂了吧,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来应战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楼上和场下的都听见。
云瑶心下确实没有底,上一世她修剑,手中万物皆可抵剑而用,后来入悟道,手中无物也可以灵气化剑。如今她没有剑,修为又不够,倒真是有些两难。
“台下道友,可有剑修能借我一把剑?”
话音刚落,又是引起一阵大笑,台上的玄衣男子意味不明看向她。
“我借你。”说话的是一位女修,身上衣物朴素,看来也是一位散修。云瑶接过,剑出鞘,制式普通,好在轻薄,与她现在的修为等阶正合适。她在台上谢过,女修倒是羞涩地摆了摆手。
剑道修习看天分,也看修习之人的心性,有所大成者,两项均不可弱。这一次,是这一世第一次执剑,熟悉的感觉让她隐隐兴奋。
“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一语落下,云瑶起剑势,灵气附于剑刃,日光下淬闪出银白色的光芒。
“看这灵气,堪堪筑道二阶,你倒是不怂,可惜没脑子。”玄衣男子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场下有观赛者扶额轻骂,“这人嘴巴忒贱。”
云瑶不接话,专注于灵气调度和对面的步伐,这人动作快,她早已见识到。
“没用的,眼睛就算盯瞎了,我也没有漏洞。”玄衣男子游刃有余地躲过几道剑光。
台下观者:不止嘴贱,还自大!
云瑶心里清楚,速度等同于实力,是需要时间来积累的,即便她现在找到那个缺口,提剑而破的速度也赶不上。
她索性停下攻击,以剑为笔,灵气做墨,剑尖指地,在石台的东西南北四方布阵。
“金鳞阵?云小姐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孤霞看清阵型后冷笑了一声,她向来不齿这种歪门邪道。
“除非我自己走进去,否则你是困不住我的。”
“是吗?那你可不能放松。”她语气平淡,提剑而起,意欲逼玄衣男子入阵。对面早就猜到了她的意思,不再大步防御,在离着她两三步的距离处紧跟。云瑶也不着急,剑尖落下,很快又是三个金鳞阵成型。
“云小姐很熟悉这阵法啊,这成阵速度,比在下都要快啊。”几位掌门长老都在阑干处观赛,长松不禁感叹。
开始,云瑶阵型画得大,如今台子周边已布满,两人活动区域也随之缩小,她的阵型变小,成得更快了。
“有意思,但是困住我,不也困住了你,何必呢?”玄衣男子此刻与她只有一步之遥,她剑下速度不改,不过须臾,两人之间竟只剩半臂距离。
“我肯定赢不了你,这样也算打个平手,不至于太丢人。”云瑶平静地说。灵气消耗太快,她身形稳不住,双腿一软,竟是要直直歪下去。玄衣男子本想伸手扶她,她愣是以剑撑地,单膝跪下,勉强撑住了。
“行了,我认输。”他语气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接着折扇放在脚下,双手抬起,向判官示意。
云瑶此刻只觉阵阵眩晕,听到他认输,有些不解,但也松了口气。她挺身,膝盖微动想站起来,这个阵法能解之人不多,两人总不能一直在这困着。
她抬头,扯了扯那抹玄色衣角。
“喂,你蹲下。”
听到这话,玄衣男子愣了一瞬,上一次听到这种命令,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他不为所动,倒是往后撤了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瑶感受到了自上而下的审视,她又补了一句,“你扶我一把,我破阵。”
“你歇着吧。”话音落下,那人寻了最近的一个阵,折扇映出青色灵力,沿着阵型边缘缠绕出更复杂的阵型。
云瑶身体虚弱,神思却还清醒。按理说,金鳞阵的破阵之法几乎无人可知,她是教过几个人,但是十七年前,他们也应该都死了。
“你为何会破金鳞阵?有人教过你?”云瑶伸出手,揪住他衣角,问话的语气艰涩。
玄衣男子手中动作一滞,恰好破了第一个阵型。
他转身回头,眼神晦暗不明。云瑶同他相视,见他眼底浓雾重重,又很快消散。
孤霞等人立于在阁楼之上,方才的场景尽收眼底。这楼上会破阵的,恐怕连一只手都没有,偏偏场上二人,一人能布阵,一人能破阵。若不是没有感知到切实的魔气,她定要下去会一会这小子,看看究竟是何方人士。
玄衣男子并未回应,只是手下动作更加迅速,不过一刻钟,便清理出了一条下台的路。
他双手背在身后,手中的折扇力度均匀地打着手心,毫无留恋地走下台。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一道身影飞快地从人群中冲出,左手握匕首,右手狠狠掷出了一颗红色的蓄灵球。玄衣男子侧身躲过,抽出折扇拦住了匕首,那颗蓄灵球空有灵力,却无灵智,无法绕过重重密布的金鳞阵,竟沿着那条被清出来的路,直冲云瑶而去。
云瑶此刻已无体力躲闪,暂往金鳞阵中躲一躲是唯一保命的路子。她握了握剑柄,借力要往身后的金鳞阵倒去,眼睛闭上的瞬间,熟悉的铃音再次落在耳边。
紧接着是两股强劲的灵力相撞,蓄灵球在半空中爆裂破碎。
铃音止,血红灵力悬凝散落,金鳞阵被一层层冲破。
漫天红色中,有浅薄的灵力落在她眼角,像是一滴鲜血。云瑶抬手轻轻拭去,恍若回到了十七年前的扶摇山。
铃音。
她匆匆回首,见陆流逍持剑而立,通身月光白丝毫未被沾染。他一步步走向云瑶,剑身轻鸣,白玉珠中传来沉闷的铃音。
陆流逍躬身,向她伸出未持剑的手。
云瑶抬头,见他神色依旧冷淡,方才的危机于他而言好像风吹树叶一般平常。
她心中涌出一股怆然。不该是这样的。
二十年前,陆流逍一心求死,扶摇路过他的死亡,向他搭了一把手。三年后,扶摇将死,陆流逍持剑,送了她致死一击。
她扶剑起身,手中薄刃艰难受力,双腿站起之时,剑身猝然崩裂,锃亮的碎片散落在脚下。云瑶浑身颤抖,巨大的冲击让她灵脉翻涌,喉咙中泛起腥甜的感觉,突然鲜血喷出,洒落在陆流逍未收起的掌心。
云瑶冲他笑了笑,随后眼前一阵发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有意料中的坚硬,浑身像是陷入了水中,被一股力量稳稳托起。
她应该笑的,找到了想杀的人,算得上好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