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

    等雨停后,明府的仆人赶来了马车,把竹篮都拎了回去。城北僻静,住的都是小竹镇有身份的人家。明河在这里买下的宅子在城北的中心,不算很大,但非常雅致。

    穿过新上了红漆的大门,就是一方庭院,碧绿的芭蕉种在粉白的墙壁前,宽阔的叶片里还积着方才的雨水。一方池塘里养了许多睡莲,正开着粉色蓝色和白色的花,几尾锦鲤在莲叶下嬉戏着,一见人来就簇拥到岸边,追逐着走一路。

    孟相思洗过澡、换过衣服,喝下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才觉得把寒意从身体里驱除了。桂姨从外边进来,端来一盘水果,说:“这边天气说晴就晴,说下雨就下雨。”转向小红,“以后出门得记着带伞,若是再让少爷淋雨,仔细你的皮!”

    也捧着碗姜茶的小红吸着鼻涕,连忙大声保证起来。

    孟相思替他说话:“谁也没料到雨下得这么突然,不怪小红。”

    桂姨道:“不论怎么,没照顾好你,就是他的错。”又拿了布巾帮孟相思擦头发,动作温柔细致。

    孟相思拣了枚黄澄澄的桃子,一咬,清甜的汁水和软肉就入了口。“这桃子还挺好吃。”他又挑了枚递给桂姨。“姨娘您也尝尝。”

    明河没有成亲,明府也没有女主人,只有桂姨一直跟在身边操持内务,大家都把她当女主人看待。小红在面前从来都乖巧得不得了,孟相思也拿她当半个娘亲。

    桂姨说:“老爷在这边有几个庄子,今年结了不少果子,今天新送了两车桃和杏来,还有两只野雁,已经吩咐厨房在做了,待会儿就能吃到。”

    孟相思想起还放在外面的那几十个篮子,和她说起这事儿。桂姨笑着说:“少爷又心软做好事了。正好有这两车果子,让他们洗干净了装在里面,明天学堂开课带去给同学们,也算派上用场了。”

    孟相思笑:“您想的法子当然是最好的。”

    桂姨也笑了,戳戳他:“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又道,“慕县令邀老爷谈事,老爷一早就出去了,但说过晚饭要回来吃,我已经让人去接了。少爷今天有遇到新鲜事吗?”

    孟相思于是把今天的经历细细地告诉她。“听说镇上有个大夫很厉害,我今天拜访他去了。他还有个孙子,虽然年纪很轻,医术已经很高了。”

    桂姨温柔地笑着,问:“少爷对医术感兴趣了?那十月份的院试,少爷还去考吗?”

    当今皇帝不仅重视科举,农和商也并重。科举不再是登天梯,农和商也不再低人一等,很少有人会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考科举考到六十岁,就算读书这条路行不通,还有得是别的路可以走。

    孟相思对于科举并不比对医术更感兴趣。“我想做点真正能帮到许多人的事,只是还没想到应该做什么。”

    桂姨擦干孟相思的头发后,用梳子理了一下发丝,随手拣了枚玉簪固定好。“无论是行医,还是科举,一个能让许多人不用得病忍痛,一个能让许多人少受些苦,或者经商也很好,大家都是要吃饭要过日子的,能花更少的钱买到更好的东西,日子也就过得更好了。”她抚了抚孟相思的头,“最难得的是少爷这份心。只要这份心不变,无论做什么都很好。”

    另一边,傅长生也回了家。他住的地方地势低,每到下雨,泥路上就欢快地淌起几条污水汇成的小河。水里卷着鸡鸭的粪便、烂掉的菜帮葱须,让巷子里的泥路发酸发臭。

    长生完全视而不见,踩着不知道谁垫在路上的砖头过了这一截,推开位于巷子尽头的家门。

    余寡妇还没回来,小小的院子里只有雨点嘀嗒的声音,隔壁的小狗哀哀叫着,听着被淋得够呛。长生从接雨水的破缸里舀了几瓢水,把自己溅满了泥点的小腿冲干净,熟练地在卧房漏水的地方放上盆,又到厨房里确认了一下柴禾有没有被淋湿。然后生了一灶火,烧了一锅水,竹隔的上层蒸馒头,下层烧水。

    雨还在下,规律地敲着屋檐上的瓦。长生跑到院子里,越过低矮的墙看了看。隔壁的人家关了房门,又把院门锁住了,小狗没地方躲雨,满身黄毛湿成一揪一揪,叫唤的声音非常微弱。长生翻过墙去把小狗抱起来,又翻回来,把它安置在灶台边,让它烤火。

    他计划了一下天晴后自己要再爬上去收拾哪几处的瓦片,一边借着火光看书。

    虽然很穷,但长生没有哪一天不看书。以前他爹不给钱交束脩,他就每天去窗外蹭课听。等稍微大一点,他就去帮老师干活,每天都去,一直到老师对他溜进去听课视而不见。他文章写得很好,老师说今年的院试他肯定能过。只要一过,他每个月就有三百文的补贴,余寡妇就不用再白天给人做饭洗衣、晚上在家编竹篮,把眼睛都熬坏了。他也可以多些时间来读书,为乡试做准备。

    余寡妇不是他的亲娘,甚至和他也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十岁的长生逃离那个家时,她一句没多问就留他住下,用瘦小的身体赚两个人的口粮,从没有一句抱怨,对于长生上学更是全力支持。

    长生完全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虽然他那个酒鬼爹还没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但他早不拿他当人看了。

    等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起气泡,长生把木桶拖到厨房里,倒进热水,麻利地把自己扒光跳了进去。

    滚烫的水刺激得他浑身的毛孔都一下子炸开了,寒意和疲倦流了出来,温暖的能量又流进身体里。他懒洋洋地靠在桶壁,目光从冒着白色水汽的铁锅,挪到红泥的灶台,再到立在灶台边的伞。

    他冷静地评估了它的价钱。伞是油纸伞,打磨精致的白竹骨上蒙着层结实的油纸,绘了几笔绯红桃花,不仅没有被雨水冲洗得褪了色,反而更加娇艳。

    他和余寡妇干一个月的活都买不到这柄伞,那傻子随手就送人了,还嫌弃他们编的篮子不好。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看不起人了?他文章写得不比任何人差,干的活不比任何人少,凭什么他这么穷?就因为没投个好胎?他迟早要踩在他们头上,让他们跪着喊大爷!

    他仇恨地瞪了那伞好久,蓦地捞起大黄的两只爪子,恨声道:“大黄你要争气,长成条大狗,以后看见有钱人就上去咬他一大口,咬死他们!”

    大黄呜呜叫唤了两声,讨好地用舌头舔他的脸。那舌头温热又粗糙,乖乖的,温顺极了。长生很想找点东西给它吃,但环顾了一下四周,人吃的尚且不够,何况给狗?他最后舀了碗水给大黄舔。

    等听见院里的柴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长生和大黄一同奔出去,看见果然是余寡妇回来了。

    长生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余寡妇却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高兴地递给长生。里面是半块酥点心,因为被保护得很好,一点也没有润,只是散成了许多小块。余寡妇期待地看着长生,长生拣了一小块,狼吞虎咽地吃进去,也没尝出来什么味儿,胡乱夸着:“真好吃。姑姑你也吃。”

    余寡妇满脸笑容:“我已经吃了好多啦,长生多吃点。”她摸摸长生的头,“今天看书了吗?”

    大黄在地上欢快地就着脏水舔撒下的碎屑,长生只觉得嘴里又干又噎的面糊卡喉咙,不然怎么会连句话也说不出?

    他用力咽了咽,清了清嗓子,“我把这几年院试的题目重新看了一遍,作了篇文章,明天带去给洗先生看看。他要是喜欢,到时候把我推荐给县令,院试和乡试就没问题了。”

    余寡妇其实并不懂这些,但只要是长生说的,她就听得很开心,脸上笑容温柔又骄傲。

    长生握住她细瘦的手,依偎着走过满地湿滑,进到温暖的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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