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这公子回府还不足一月便向夏氏提了亲,可真是太着急了些。”

    “公子乃是痴情之人,据说那夏女当年委身进了牧府后仍不忘与公子书信关怀,情投意合得紧,公子这都还嫌慢了些。”

    “那可真是郎才女貌,据说那夏府嫡女生得美艳动人,与咱们公子在一起乃是天作之合。”

    “是呀是呀,以后咱们这院子里可就要有夫人啦!”

    院中几个值夜的婢女执着灯笼倚着墙窃窃私语,直到被柴房中哗啦啦的脚镣声惊到,这才匆匆离去。

    夏子衿咬着唇,指甲在手背上抓出数道血痕。

    原来在天下人眼中,夏如梦才是那个不畏权贵的贞洁烈女,是悲悯众生的菩萨转世,那个在闺中让她受尽折磨的嫡女踩在她的尸骨上,享受着世人的赞誉,成全着与情郎的百年好合。

    好一个伉俪情深,好一个天作之合。

    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她夏子衿只字片语,她青州杨氏,生来就是该死的。

    “怎么一个都寻不到?”

    书房内,蒲问墨遣人换了个明亮的烛台,复又哗啦啦地翻起册子。自打数日前夏子衿说他中毒,这几日他日日都在寻郎中请脉,可这一连寻了数日竟是一个都没寻到。

    “回公子,据属下勘查,民间良莠不齐的一般郎中委托一次要四百金,且都已经排到明年去了,太医院更是离奇,不光一次要四千金,且若无院使大人准许,更是连见都不会见。”

    “竟是这样。”蒲问墨神色一凛。

    官宦之家请脉尚且如此,这普通百姓若是看病,岂不更是难如登天。

    “太医院上次民间义诊还是杨院使在位时,杨院使走后,太医院这十多年间不仅再无义诊,价格更是翻了百倍不止。”

    “杨昌明当年被贬青州也算是悬案一桩,但他死后也就无人问津,不知他膝下那个……”

    蒲问墨蓦地失了声。

    一束昏暗的光落在脸上,夏子衿睁开眼,面前的蒲问墨一手执烛台,一手把玩着一个小物件。

    “当年杨昌明在位时,太医院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块小腰牌,民间称这是圣手之印,而今十多年过去,没想到晚辈竟还能有幸一睹。”

    “还给我。”夏子衿冷冷道。

    “你为何会有这腰牌?”蒲问墨饶有兴致地蹲在她身前。

    “青州杨氏之女,当真在两年前溺毙?”

    夏子衿无心废话,劈手就要夺过,可是蒲问墨动作更快,系着红穗的腰牌顺着他的衣襟滑了进去。

    “交代清楚了我就放你出去。”

    他起身向门口走去,然而手刚触碰到门闩,身后便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要娶夏如梦。”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诧异,他顿了顿,还是如实答道:“是。”

    “为何?”

    “她是牧野之妻,我恨之入骨。”

    “若我说牧野之妻其实是我,你也会恨我入骨吗?”

    蒲问墨目光一凝,回身一手捏住夏子衿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住口,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谁知夏子衿张口就对着那虎口咬了个死。

    钝痛钻心,蒲问墨一缩,夏子衿却不肯松口。

    若是甩掌一挥,便可将面前这瘦弱女子整个儿掀翻在地,可蒲问墨没有动,夏子衿的一双眼将他定在原地,任凭齿肉间渗出血色,混着她烫热的泪水滚落在白皙的手背上。

    夏子衿哈哈大笑,她一把抓起蒲问墨的手腕,镣铐垂落,皮包骨的细腕上横亘着红紫色的痕迹。

    “相提并论……你知道至亲死在眼前的滋味吗,知道馊食混着雨水的滋味吗,知道你所爱之人一心想要你死的滋味吗,知道苦守空房遥遥无期,三百封家书石沉大海,最后给别人做嫁衣而你被活活打死的滋味吗?”

    “相提并论,她夏如梦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凭什么她伸手染染丹蔻就能成天之骄子,而我生来就是个该死的贱命!”

    “要杀要剐都随你,可若我死,我定要你们所有人都为我陪葬!”

    烛火一晃,将熄的火光燃得更旺了些,橙黄的柔光映着蒲问墨晶莹的眸子,他神色复杂,如同蒙了一层窥不破的云雾。

    良久,他抬起手,将虎口伸到夏子衿眼前。

    “你咬的,你负责。”

    他俯下身解开了镣铐。

    像是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一连几天,蒲问墨只要动动拇指就钻心地疼,白瓷般的手上落着一排显眼的牙印,每次换纱布时他总是要盯着发上一会儿呆。

    不若其他婢女一般身着淡紫色衣裙,夏子衿通身一袭雪白,不着多余发饰,成了满园紫罗兰中唯一一朵白昙。

    自打将人带回宅子后,蒲问墨还未曾好好端详过她,而今俯眼看去,却发现她的眉目很是清绝,长睫如羽,瓷白的小脸还不及他一个巴掌大,鼻尖小巧,唇上一抹淡粉如初春早樱。

    梨花一枝春带雨,他心中摩挲着这几个字。

    “倒是像她。”

    “中毒易致幻。”夏子衿收起药瓶,起身离去。

    “我行动照常,何来中毒一说?”

    “你不是找了郎中吗,何苦要来问我?”

    蒲问墨自怀中摸出一个红穗:“看来这腰牌你是不打算要了。”

    “物是死的,毁了便毁了。”

    两人一声不吭地对峙着,片刻,终是蒲问墨扬了扬唇:“倒还真是个硬骨头。”

    他轻轻一抛,腰牌便稳稳落在夏子衿怀中。

    “赌一局?”

    “若我赢了,你便退了与夏如梦的婚约。”

    “那若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夏子衿拂袖离去。

    翌日,天青灰,滚滚闷雷。

    书房软塌上,蒲问墨脱了鞋袜,四肢被摁着,夏子衿落下最后一针,床上的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额角青筋暴突,下瞬一口黑血便喷薄而出,随即晕了过去。

    地上一只蚂蚁缓缓爬上那血迹,爬了一半便停在中间不动了。

    夏子衿替他理好被子,独自坐在床沿望着窗外。

    六月初九,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牧野接到军中战报,他终是没掀那盖头,临别时一手捏紧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霸道又凶狠的吻。

    “等我回来。”

    曾几何时,她也与牧野遥寄家书,字字缱倦句句相思,直到后来他音讯杳无,那封存在柜匣中的纸页被官府搜了去,成了杀向她自己的刀。

    她坐了一个时辰,直到床上之人哼哼唧唧地要水喝,这才回过神来,慢悠悠地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玉阳花不显山水,药性霸道,每一阶段蛊成需九九八十一天,公子中毒一年有余,已至四阶。”

    蒲问墨浑身一震,重重地咳了几声,他瞪大眼睛望着地上的一滩黑血,指节捏得泛白。

    “此药极为罕有,不知公子一介偏房庶子,究竟是得罪了何方神圣?”

    “如何能治?”

    “如何悔婚?”

    哗啦一声,蒲问墨踉跄起身,将案上的卷牍全都拂落在地。

    “圣旨已请,聘礼已下,糟糠之妻,如何能弃?”

    “公子若真是愚蠢至此,那我无话可说。”夏子衿安静起身,满目凄然,“他日喜酒之宴,我定等着看你万劫不复。”

    她行至门处,双手落于门闩,低低地叹了一声。

    “眼见尚且不足为实,何况并非亲眼所见,公子好自为之。”

    她背影纤薄,不盈一握,蒲问墨望着那杨柳细腰,虎口又是一痛。

    过了两日,蒲问墨退婚的消息便传至夏府。

    夏府自是上下炸开了锅,连夜从京南赶到了京北,蒲府上下听闻此事之后也大骂胡闹,连忙将蒲问墨从私宅唤了回来。

    蒲问墨赶到时只见大殿内一幅乱糟糟的情景,一群人的中央坐着一个泣不成声的姑娘。

    “你还有脸面对我这个父亲!”一个茶盏飞到地上甩了个粉碎,“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糟糠之妻如何能弃,为父教你的温良恭俭你都忘了吗!”

    夏如梦捂着帕子,已经哭成了梨花带雨。

    “父亲。”蒲问墨掀袍而跪,“这婚约实乃误会一场。”

    全场哗然。

    他面不改色道:“实不相瞒,孩儿糟糠之妻实另有其人,只是从前孩儿眼拙认错了妻子,父亲所言甚是,所以孩儿特此前来退婚。”

    “一派胡言,你且说说你嘴里的糟糠之妻是谁家的女子?”

    话音刚落,珠帘掀开,一个白衣女子如羽毛般翩然而至。吵嚷的大殿内瞬时鸦雀无声。

    “民女玉阳,拜见大人。”

    寂静的空气中蓦地传来一声裂帛,那方才还在母亲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子此刻目眦尽裂,手中的帕巾不堪重负,碎成了两段。

    斯人已逝屠刀下,人间唯有玉阳花。

    “父亲,孩儿与……玉阳相逢与微时,边关遥远,我二人纸笔寄思,相濡以沫,而今苦尽甘来,愿得长相守,还望诸位父兄成全。”

    两人齐头并拜,言辞恳切,蒲文正毕竟是爱子心切,几番言说下来微微有些动摇了。

    更何况庶子而已,总不免过于招摇。

    “可是这圣旨已下,若要圣上收回成命,只怕……也是难办啊。”

    “这不难。”蒲问墨答道,“只消让玉阳替了如梦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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