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云贵高原，树木葱茏，云雾缭绕。

    杨嵘黔闲来无事，决定去大禹新区看看。

    大禹新区顾名思义，是为了大禹计划而开发的新区。这种区的主要特点是居民区占比比较高，并且长期处于空置状态，禁止本地人购买或者可选房层很少。这里的居民楼层高而房子多，面积小，是专门用来安置沿海移民的。

    大禹计划，是我国提出的应对海平面危机的主要政策，它包括了农业，工业，服务业，军|工，经济，政治，科技与当地新规划发展方向，文物保护等各行各业的大部分应对计划，于Dang的23大上表决通过。根据相关文件，在20年后不被海平面淹没或小部分淹没的省份和完全淹没，和大部分淹没的省份建立对口帮扶关系，通过鼓励落地政策，不断使东部人口向西转移，在20年内完成两亿人的转移，并在西部大量开发大禹新区，优化人口增加后的社会结构。

    尽管这个计划遭到包括王焕民在内的各界人士质疑，但毫无疑问，这是最安全，能保护最多人的计划，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这几乎是最优方案。

    到了。杨嵘黔看着高□地图，心想这地方面积真大，几百平方千米的山地需要被夷为平地，再在岩溶地貌上建起栋栋高层的居民楼，这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实现。

    人口大量流入后，西部地区的首要任务是安稳落户。产业和公司会根据市场经济搬入，因而造厂造商场的事不是重点。难办的是本地人和外地流入人口的社会竞争和城市规划，这两件事情做好就是西部大开发，做不好就是大型避难营。

    杨嵘看了看眼前的建筑工地和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幻想着将来盖满高楼的大禹新城，，回过神发现眼前还只有建筑外形的居民楼，感慨中l国真是人多市场大。

    因为首要目的是保质保量完成，所有大禹新区的房子都具有房价低（移民优惠政策）楼层高，占地少，面积小，空间利用率高，街景单调，楼道窄等共同特点，后世建筑界统称为“移民风”。

    他看了一眼刚铺没几天，一股臭柏油味的大禹东路，心想自己真是有病，才来看这堆建筑毛胚，扫兴而归。

    与此同时，沿海居民正在网上闹得天翻地覆——毫无疑问，没人想离开，不管打工本地人离开，意味着前功尽弃。落地政策是优惠，但财l政和人口数在，给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原来务工地多。

    当然，也有一些冷静的居民，趁着优惠政策落地，先人一步跑了。

    这群人大多都是打零工的，和做虚拟经济的，在哪不是干活。还有几个是被舆论吓得半死，极度保守或者养生的人，总之效果不好。

    这批人是第一批响应移民的，后来人们称呼这种移民为“方舟户”，意思是他们家就像诺亚方舟一样，漂流不定。至于数量，由于迁入城市过多，只能粗略统计出为2.1亿人（截止2040年3月1日）。

    又因为一个人l民l日l报的社论，“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l征”中给这次移民起了一个悲壮的名字：第二次长l征。

    长l征，是回不去的故乡，是天翻地覆的千山万水。

    一个悲壮的时代开始了，一去不返。

    （长三角视角）

    半个月过去了，吴兴淮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浙沪平时也工作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他，就任由他在床上躺着，有时甚至会落灰。省灵不用吃东西也可以活下去，所以他们也没上太大心思。

    罢工潮渐渐减小。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被政府宣告结束，各大城市早就恢复了正常生产工作。只有苏本人迟迟没有醒来。

    个中原因，无人知晓。吴兴淮本人一切生命体征正常，唯独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今天——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林生澜和杨浦淞两人照例去看望苏。暖白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在病榻上，那位长发美人依旧双眼紧闭。正当林生澜在研究苏各项指标和上次有啥不同时，杨浦淞一道轻飘虚渺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哥，你过来…”

    这听上去精神恍惚的声音，让他心中大响警铃。他无声的走到了沪身边，扶住他。存活，死亡…他已经迅速做好了心理准备。

    吴兴淮手边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可露出的手却根本不是皮肤，而是淡淡的透蓝色。是半透明，像海水般的颜色，阳光足以穿透，在床铺上留下斑驳的淡影。这蓝色没有半分污染，由手指向小臂延伸，渐渐的与皮肤诡异的融为一体。

    还好，没那么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两人的手机不约而同的响了。

    “台风银杏已于今日九时13分登陆我国浙江宁波，浙江上海，江苏海事局联合发布一级防台风警报，舟山宁波沿海东南风8至10级逐渐增强到12至14级近海海域出现5.0至7.0米海浪。中央气象局发布台风红色预警…”伴随着两人移动的目光伴随着两人移动的目光，他们的脸色越发惨白。

    （吴兴淮梦中视角）

    无边无际的虚无，如同文明诞生前的长夜。

    有了声音，有了听觉。是单调的海浪声。水流冲击，河流奔腾，海浪翻倒，水带来泥沙，水带来生物。他记得，自己是被水所创造出来的。他的土地由奔腾不息的河流裹挟的泥沙所筑成，他的文明由海边捕猎的人类而诞生。

    海浪拍打着平原，水泡碎裂的声音随着潮涌潮落起伏。

    这是最早的文明形态。

    有了触觉。他感受到自己在沙滩上，脚边是湿润的细沙。

    他感到周围多了人，有了语言和礼仪。人渐渐多了起来，那是经济在发展。

    有了视觉。睁开眼，一座座城池浮现在他眼前。一伸手便化作千年历史星河，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变成天上的星星。（据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们笑着，哭着，走着，喊着，吼着，热泪和欢笑混杂着，糅合着，让他一点一点回忆起过去。

    先是苏州，无锡，南京，再是扬州，徐州，连云港，江阴，盐城，南通，淮安…

    一座座城灰飞烟灭，记忆像老北京豆汁儿，泛起了苦水。阴云层层集聚，潮湿的水汽像蛛网，覆盖整个海滩，新鲜的风裹挟着咸湿水汽拂面而来。他掠过摩肩接踵的商队（京杭大运河），穿过尸骨如山的扬州（扬州十日），穿过轰然坍塌的城楼与分崩离析的政府（抗日与民l国的灭l亡），他走了千年，身边却只有海不变。

    又是海浪声，他恢复了平静。人群再度嘈杂，他的视线渐渐变模糊。

    请带我去明天吧，在不可知的未来，是否海也要带走我呢？

    风呼呼作响，依旧是那片海滩，依旧是江苏13城。他极力向前伸手，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昔日的乡村城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海水淹没在挣扎与窒息间，沉入海底…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他挣扎着向海跑去，但距离并没有一丝一毫缩短，只觉得五脏六腑燃烧般剧痛。

    别丢下我一个…别丢下我一个…

    惟海风呼啸。

    我什么时候会被海带走呢？像他们一样？

    又是嘈杂的人群，再度睁开眼，他们似乎很愤怒，大声叫嚷着什么。

    自己在哪里？环望四周，好像是一个悬崖，一面临海，三面都挤满了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疑惑的问道。

    人群似乎更愤怒了，一个接一个的跳进海里。

    不，别这样！不要跳进海里！他拉住一个人袖口，试图讲理。

    那个人吼了什么，他听不清，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跳进海里。

    越来越多的人跳进海里，可没有一个人浮出水面。

    到最后岸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也应该跳下去吗？拥入海的怀抱？

    他再次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早已成了孤岛。

    “我们别无他法。”人们浮出水面，“别无他法。”他们的表情似乎是扭曲的，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掀起的巨大海潮。无处可逃，也埋没进了海里。

    这时，忽然响起丧钟的声音。这声音穿透苍穹，好像由亘古的大地发出。人们睁开眼睛，做出悲伤的表情，为他们的故土哀悼。可是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故乡了。

    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

    （联合国大厦）

    脚不沾地的中此时仍奔波于联合国总部，在一潭浑水的国际政治中艰难工作。

    他这次在联合国总部待了将近有半个月了，然而，意识体的会却越来越多，上至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下至联合国又要募集多少志愿者解决温饱，社会各方面的会已经能排到明年了——当然，这还只是表象。

    这个时代正在分崩离析。无论政治，经济，社会，生存的恐慌激发了人们的求生本能，使本就紧张焦虑的现代社会彻底走火入魔。

    他这会儿准备去开一个小会。人员很奇怪，法，俄，印，德，南非，埃及，泰国…从没开过这么奇葩的会。这次会议由俄主持，主题是关于当今世界秩序。

    “各位，我想大部分在场的还不知道今天的会议是什么主题，所以我先解释一下。”中的话语被各国意识体用同声传译听到，“是关于世界秩序的。”

    “如果你是想拉拢我们来挑拨国l际l政l治秩序，请问我可以走了吗？”德拉斯科（法）冷笑一声，“这个议题真是够没事找事的。”

    “稍安勿躁。现在，当前各国竭力自保，相信原有的政l治立l场已经不再合适了。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海平面上升20米，各洲之间的交流还能否畅通吗？届时如果气候无常，交通中断，现有世界秩序还符合社会实际吗？”

    “美l元会因为你在欧洲炒还是在l香l港l炒而贬值吗？”穆勒（德）反击道。

    “如果你根本就去不了华l尔街，那么那串数字也没什么用了。”弗拉基米尔反驳。

    “好了，各位不要因为这个吵起来。如果你们愿意，哪怕稍微倾斜一点点，比如说少给NATO几百万美金，我们也会有很多好处给你们的。你当然可以选择维持现有世界秩序，毕竟这是几十年来自己形成的。不过我想我们的好处应该足够有诚意。”

    “呵呵，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德拉斯科冷笑。

    “既然在座各位都最迫切想知道具体的好处，我就先举几个例子：我们不驻l军，你们可以保留美l军。发展不结盟运动，对你们提供低关税，帮助你们基础设施建设和交通建设，提供移民的生活物资和人道主义援助…两位发达国家可能觉得这些东西西方都有，对吧？那么好，在以上基础上，发达国家还可以低价甚至免费雇佣我们的安保公司来维持社会秩序。我想这应该很符合两国国情。”

    “美l国不能提供经济援助和安保公司？朋友，我想你应该知道是谁让西欧能有如今的繁荣富贵的。”德拉斯科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此处指马歇尔计划）

    “诸君难免有所顾忌，但未来是充满变数的。谁知道气候变化之后，欧美之间的交流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畅通无阻？与之相比，欧亚非大陆，稳定安全，土地广袤，资源丰富，在这里选择一个盟友是否更为可靠和息息相关？反观大洋彼岸，家是一位盟主，在同甘共乐的情况下，仍对你们百般剥削，提高油价，大开印钞机，提高利息——等炸弹降临，他难道会大发慈悲施舍任何一点资源？”

    “我们还可以提供土地，天然气，石油，待开发区基本生活物资，人道主义援建，如果你们需要的话，还可以有装备和人。我们不接受移民，但是我们欢迎合作。”

    “讲的很好。那么，二位是否有成文的文件或者公约之类的东西？”穆勒推了推眼镜，“如果单是给我们宣传这些，就太没意思了”

    阮灵军（越l南）点了点头：“你们应该拿出更有力的东西来证明。”

    “公约……您真幽默！我想USA恐怕不会允许你签吧。”弗拉基米尔笑道“更有力的东西？阮先生，您应该知道一句话：一种新思想在诞生时总包裹着旧思想的外壳。这是马克思先生说的。我知道啊，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开完这场会还是会无动于衷，但没关系，等你们看到道格拉斯开始挖自己的石l油，加息，开印钞机，把追随者的韭菜割的一茬不剩的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了。新制序也是一样，包裹在旧秩序中。”

    “很精彩的表达。我的确还有东西要宣传，您真是直觉灵敏。关于海洋危机的。”中清了清嗓，继续说下去“我们并不是想把水搅浑才来的。在场多数所签署的移民公约与海洋危机息息相关。多数移民者会青睐USA，但事实上，计算机模拟出的海洋洋流已经不规律了，海上航行和飞行的风险都会极大增加。并且，海洋还遭到了核废水的污染，同样有害于人类。因此，我们建议，推进亚非欧大陆经济一体化。”

    “现代社会经济全球化，各位都很难置身事外，由于海平面上升，两岸皆为大洋的美洲，对亚欧的经济发展影响势必减弱，国际贸易也会衰弱。由于移民公约的存在，在座的各位人口结构势必发生较大变化。到时候贸易衰弱和移民问题一同出现，这是各位都不想看到的当政局面。所以我恳请大家联合从现在开始减少美l元行情变化，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冲击。”

    “很有野心，不过我想这应该是个长线计划。”艾曼（埃及）点了点头“我们该怎么做？”

    “买卖东西用卢l布或者RMB结算。如果你真这么干了，我们会给点好处。”弗拉基米尔喝了一口伏特加混咖啡。

    “恕我冒犯，这个和欧l元区国家有什么关系？”穆勒一脸无语。

    “如果你真这么干了，我们会给点好处。明白吗？”弗拉基米尔重复了一遍。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时间，有想问的都问吧。” 中开始收拾文件

    会议室里还是一片寂静。

    “没问题的话，散会，感谢大家的配合和参加。”

    大家稀稀拉拉的走出了会议室。

    （苏视角）

    他独自一人乘一叶扁舟。

    江南的古镇总是烟雨朦胧时最美，可惜这里空无一人，缺些人间烟火。

    多谢萧瑟愁情人们走出江南，是文人风骨，女子柔情，可偏偏富庶安逸的江南，成为家国破碎的前线。

    水不是坏东西。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河流与海洋为江苏带来了金钱，人民和前途。河床抬高，泥沙沉积，冲击平原为他带来土地。潮起潮落，是江苏最初的起源。

    扁舟徐徐向前穿梭于市区的纵横河网之中，周围空无一人早没了生活的痕迹。人去楼空，只有建筑还在。也许他看见了未来吧。

    “你要走吗？抛下十三太保，眼睁睁的看他们消失于汪洋，而你苟且偷生，活在过去？”古老文明的回响，好像在他耳旁呓语，“留在这里让人民永远怀念，让你永远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亚特兰蒂斯，无怨无悔，不好吗？”

    烟雨散去，无数个画面在吴兴淮眼前闪过，唯一不变的是所有画面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他：悲愤而死的战士们，亡国破城的帝王们，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哀求着的知识青年，血淋淋的罢工游行，30万屠l刀下的冤魂，落泪的文人墨客们……从史前文明到现在文明，所有画面的眼睛都直勾勾的望着他，十年，百年，千年…他见证着王朝与文明急骤闪烁出的绚丽火花。

    他们的眼神好像在说一句话：你在这儿吗？那个我所理想的国家？

    我在这里！我还在，一切都还在！我要离开了！你们的理想实现了！现在我们有新的理想了！再见！

    他感受到天翻地覆，仿佛自己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几千年的故事在此刻奔腾翻滚，浇筑出炽热的信念，文明由此而赓续火种：再见了，这回是真的再见了，这片土地，我们告别了，但是将来我们会走的更远更高，实现更大的理想，我想你们会为我们骄傲的！到那时，我们的□□早就死去了，而我们的精神同你们一起保留在文明的洪流之中。

    “人类从未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在这悲哀的山巅，请你用眼泪诅咒我，祝福我

    不要温和的进入那个良夜

    我们应在日暮之时燃烧

    怒斥，怒斥光阴的消逝

    尽管智者深知黑暗终将到来

    尽管他们的话语无法再迸发出闪电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引自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周围的景物急速变幻着，恍惚间，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伸出手。

    他没有牵住那只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人民，人民是历史的书写和见证者。”

    “走吧，请带我去明天，那个不完美的明天。”他牵上了那只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