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向前膝行了两步，扯住皇帝袍角，仰首诉道：“爹爹，儿臣如今身边只有她一人！况且她如今已经有了臣的孩子！”只见皇帝怒着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拽到案前道：“好好看看吧，朕的睿王，你真觉得离开了世家助力，你能处理得了这些事？”

    苏璟站稳了身形，看着御前崔氏上呈的钱庄账目，那是诗人笔下春雨碧连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最为富庶的地方即使今年旱灾也不该如此，于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如今削藩在即，崔明绪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敛了敛君威，瞥了眼前刚刚长成乳虎的幼子，用手指扣了扣案前：“大民天纵英才的睿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忧未靖，儿臣觉得眼前就是个由头，借势可敲打崔氏一族亦可震慑各方势力。”皇帝点头道：“朕看你也不算糊涂，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苏璟自然知道皇帝所指，如果睿王府世子由崔府嫡女所出，必然不会是如今情形。上次便可以轻易折损雍王手中的一名封疆大吏，苏璟一时间只觉得疲累极了，放在案前的双手微微握起，皇帝见他埋头不语，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接着道：“朕看睿王既然已经想好了，就回去好好反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李尚书教导朕看你是混然忘了。”

    苏璟唇角又隐约荡起了自嘲的笑意，心里恨透了这种方式，宗亲朝臣一个不少的对他威逼施压，如同当年逼死了老师一样，他带着无奈的语气和隐藏的愤怒退后了几步撩袍下跪道：“爹爹，儿臣愿前往江南，给爹爹和母亲，还有天下万民一个交代。无论如何，青玉儿臣是一定要娶的，望爹爹成全。”

    他一席话说完，皇帝只觉得这个眼前的少年变了，曾经为了李清夔他可以潇洒冲动一怒之下不惜折损自己跑的边塞卧冰饮雪，可以唐突的将未过门的妻子欺压在身下，可以为了太子义无反顾的不惜得罪自己说想求娶温荨。如今他犹豫寡断，又至情至性，他知道自己亲子瞻前顾后是由他造就，他迟早会逼得他无可退路，终身将浸淫于各种阴谋算计和身不由己之中，直至最终同自己一般哀荣备至，式隆庙食。

    皇帝转脸不再看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好，朕希望你能权衡天下，时刻念着苍生百姓。如果这次输了，你知道孩子和她的结局。”

    戌时二刻的梆子已经敲过，街上行人渐稀。崔江绾阁子的大门被狠狠地推开，门房外值守的奴婢见他此刻带着怒气前来，一面诧异一面惊惧，跪下请安的小腿不停地颤着。崔江绾身体不适本已就寝，听着门外的声音便立刻转醒，灵犀还来不及通报，便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她心里咯噔一下，颔首行礼道：“王爷万安，王妃此刻已经歇下了。”

    苏璟抬眼，眼神似刀剑寒冷带着浓浓的杀意，冷冷一笑道：“正好，孤也累了，你退下吧，这里不留人伺候。”灵犀被他一惊，慌了神，跪了下去，双肩抖个不停，哑着嗓子道：“小姐她身体不适，怕是。。。”

    苏璟扫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张狂，一字一句的说道：“怕是什么？”

    床榻间穿出崔江绾疲惫又骄傲的声音，“灵犀你退下吧。”话音刚落便见她取了一件外袍虚罩在身上，亵衣稍嫌凌乱，露出绯红媚艳的娇嫩玉肩，绝美的五官之上，安静如水，既无喜悦也无悲伤更无恐惧。

    苏璟盯着她，语气已经冷到极致：“舅舅到底存了什么私心？打了什么注意？”来人直白的话语让她微微一愣，然后挑眉一笑，薄凉而又讥讽：“崔氏的私心？王爷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苏璟看她半晌，不置可否，牙关隐忍得微微发颤抖，平日好看的模样满是阴郁，脸上是乍见的诡谲，怒极反笑道：“与天家联姻，求的不过是崔氏的荣华与苏家的江山一样长久，如今他们到一个个跑来告诫孤，要想政清局明，睿王府的世子需由你所出。如此僭越妄为，只手遮天，你说是不是丧心病狂？或许你回心转意愿意替孤生下这个孩子？”

    今夜他口不择言的说出这些诋毁自己母族的话，是他长久以来对自己的恨意，如此磅礴汹涌，是她曾经对张时禹的偏爱，是她父兄的野心才将他逼到如此境地。她缓缓的摇了摇头，盈盈水眸看着他道：“你知道妾自然是不愿意，但是妾的私心，与崔氏不同。”

    苏璟抿住嘴角，瞳孔中是肃杀与决绝，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稍微用力，便勾了起来，她仰脸望着他没有退缩，没有闪躲，气息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堆砌起一个轻蔑的笑：“孤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孤给你。”他顿了顿，“孤甚至还能给你更好的。”他没有错过崔江绾一瞬间的失神，他自负的以为那一定是她对张时禹本来已经消失的向往又在他的允诺中再次被勾起，她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感，他可以替她达成，他开始慢慢的学会用权势来蛊惑人心。

    她看着他思索的模样，突然露出了好笑似的微笑，她无法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意。只是从前喜欢张时禹时她希望他事事顺心，如今为什么他事事顺心自己却如此不顺心？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盈盈一拜：“妾要张时禹休妻，另娶。”

    苏璟示意她起身，自嘲一笑，靠近她的耳畔，慢声道：“可是孤也要向王妃讨一个东西，孤去了江南会告诉你。另外孤还会给你别的，你必定欢喜。”

    眼见他提起衣摆，迈出阁子时，崔江绾忽然柔声问了一句：“几时回来？”苏璟突然回过神来，顿了顿，温润如玉的抿了抿嘴角，道：“那要看到了江南，你应承孤的事能做成什么样了，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旁的便不必在意了。”

    崔江绾，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夜里，手指轻轻拢了一下外袍，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回答竟让她心中竟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灵犀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搀扶着崔江绾朝床榻走去，正欲将床前的灯点亮，却听见崔江绾道：“当年李尚书一族到底是因为何事，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