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休斯的病也好了大半。
床柜上杂乱的手稿和蘸了墨的笔相互叠放着,手稿上只写了几行音符便被划得乱七八糟,旁边还有一摞堆得高高的书堆——那是卡法琳从书库给他找的各种故事书。从早上用完早餐之后,休斯便一直躺在床上,大病快愈的他此刻脑子里没有一点让人兴趣大发的灵感。此刻的少爷像是一条被抽干了生气的咸鱼,生无可恋地靠在靠枕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卡法琳不会整天都呆在休斯房里作陪,尽管卡法琳对他一向是有求必应,但休斯并不好意思一直留她在自己旁边。冬日里事少,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每天无所事事,卡法琳还要为来年春天的生意做好准备。
或许是因为融雪的缘故,这两天的温度比下雪的那几日还要冷。卡法琳吃了先前的教训,干脆限制休斯的外出,不让他出去乱跑免得受了冷病情又加重。
可休斯向来是爱玩好动的性子,开始几天他还能做到安稳听话地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将卡法琳精挑细选的故事书一口气全部看完,把能在屋里打发时间的方法试了个遍,甚至壁炉里的柴火都被他摆弄着烧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模样。无聊的他最后决定安下心,叫来女仆要了几张纸和一支笔。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休斯抓破头皮也写不出来曲子。曲子写了一半作废,书也看不进去,眼下的休斯少爷盯着天花板上的金盏花束,头一次生出了讨厌冬天的想法。
这座宅子里每个人都有她们要忙的事,除了百无聊赖的他……
他偏头望向雪已经融尽的花园,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休斯看了一阵又将头撇回来,在床上疯狂扭动。随后休斯突然起身,光速地往身上套了一层衣服,又拽起铺在被子上的毛毯在身上裹的严严实实,轻手轻脚地朝着门走去。
休斯缓慢地转动门把手,将头探出门外。门外空无一人,休斯左右张望之后抬头,正好跟门对面的一副某不知名男性贵族的肖像画对上了眼,画上的男人形象威严,身着富贵,正视着面前要溜走的休斯。休斯视若无睹地移开目光,将门关上顺着墙根溜出这条走廊。
走出走廊后,他熟门熟路地在这个房子里的各个路口穿梭,一边不时地回头警惕着后面可能出现的人。
顺着蜿蜒的楼梯往下走,他来到一楼尽头的锅炉房打开门,相熟的那两个女仆坐在锅炉旁取暖。两个女仆听到开门声回头,看到是休斯均是大吃一惊。
“我的上帝,小少爷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两个女仆要作势将他赶出去,休斯裹着毯子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了她们旁边的位置,伸出手来放到锅炉旁取暖。
“我在屋里快憋坏了,无事可做,没人理我也没人陪我说话。”
“夫人不是这两天一直陪你吗?夫人不是不准你出来吗?你要是被夫人抓住怎么办?你可不要连累我们啊!”
小女仆将一连串话连珠似的抛出来,休斯猛地转头看了看门口将手指伸到嘴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点声,我这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别让别人知道。”
小女仆忙将嘴捂住,也瞧了瞧门口。
“而且你们家夫人也有事情要忙,我怎么能让她一直在我身边。”休斯蜷缩起身子,看着燃烧的锅炉,“我只要每天都能看她一眼就很满足了。”
女仆继续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实在纳闷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她瞧着金贵的小少爷蹲在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暗叹了一句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再骄傲尊贵的人总会为了心爱之人后退一步。她这么想着,抬眼跟小女仆对视了一眼。
小女仆眨了眨眼睛,脑筋转了一下,张开嘴:
“所以……你这两天生病,我们家夫人天天陪你,你跟我们家夫人没有一点进展?”
她语出惊人,休斯猛地直起身,转头就要反驳:
“这是什么话,感情不就是要循序渐进……”
休斯说到这,开始回想这两天,虽然确实同卡法琳的关系近了一点,但也正如小女仆所言,毫无进展。对他颇为照顾也仅仅是把他看成一个亲切的后辈,他又默默蜷起了身子,感觉受到了十八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挫败,俨然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女仆瞪了小女仆一眼,小女仆努努嘴。
“少爷,这两天雪化得快,恐怕再过几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
女仆放下手里的活计,她在这宅子里做了多年的女仆,见识了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身旁的小少爷比她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岁,她柔和了脸庞,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这之前,有些事你要想明白要不要做,怎么去做,还有为值不值得去做。”
休斯蹲在沙发上,抱着腿瞅着烧地劈里啪啦的锅炉,他低垂着眼睛,一切隐晦的情绪隐藏在那双蓝色的眸子里。
“这些我都清楚,只是现下,我一无所有,我并没有什么好的资本去求得她的一片芳心。”
休斯看似大大咧咧的,但内在却是个心思细腻的性子,在卡法琳家这几日他也想了很多。他自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是父辈给予的福利和荣耀,外人们只记得住他是罗德家的唯一的小少爷,在众人的眼里,他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在触手可及的未来成为罗德家的家主。他们因为他背后的利益趋之若鹜,赞许他的表演也仅仅是为了取悦现在的和未来的罗德的当家人,上赶着巴结喊他罗德少爷。纵使他才华横溢,眼下的他离了这些也不过仅仅是个会弹钢琴的普通人而已。
“或许在你们眼里我这是无病呻吟,但我所拥有的东西并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带着这些东西去向我心爱的人求爱。”
这种名为喜欢的感觉,一旦在心里滋长,便会让人主动地把自己贬入泥土,千般万般地怀疑自己配不配得,反复衡量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砝码能不能兑换对方的真心一片。
“少爷,我要是没记错,您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您才十八,相当年轻的年龄,有的是机会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有的是精力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财富和价值。”
休斯抬起头,对上女仆真诚的眼睛,他知晓对方的话来自真心实意。
“可若等我回来,一切都太晚了又如何?”
他清楚命运的变化万千,须臾之间便能物是人非。
女仆跟小女仆对视一笑,小女仆接话道:
“那你可要快一点。我们家夫人魅力这么大,纵使她现在没有心思找个男人陪她,但架不住以后有个比你帅,比你更会弹钢琴的家伙追求她。”
休斯听完这些话还是低着头,女仆见状又补了一句话:
“我们家夫人可不喜欢垂头丧气的男人。”
听到这休斯纵使颓废也强行振作起来,他裹着被子站起身,眼睛里又充满了光芒。
“是了,就是这样。”
两女仆几句话将小少爷哄得服服帖帖,见休斯又生龙活虎之后以这里不是他能呆的地方的名义将他赶出了锅炉房。休斯站在锅炉房门口,怔愣了好久,听见走廊远处传来声响之后,忙揪着毯子溜回自己的屋。
他顺着走廊一路小跑,在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心中萌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因为他看见走之前关好的门开了一道缝。
休斯四处张望了一下,墙上的男性贵族依旧一副矜贵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小辈。
然后他听见门内一声熟悉的女声唤他:
“小少爷,你这是跑到哪里玩去了?”
他仿佛看到墙上的贵族男人悄无声息地跟他对口型,那口型说的是“你完了”。
休斯裹紧毯子,低着头颤颤巍巍地推开门。卡法琳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还是休斯常见的那副微笑的模样,但休斯隐隐感觉卡法琳微笑的背后酝酿着怒气。
休斯从善如流的先认错。
“姐姐,我错了。在屋子里待了太多天,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就没忍住出去溜达了一会儿。”
休斯尽力摆出最可怜的模样,冲着卡法琳眨巴眼睛。他知道卡法琳最吃他这一套,果不其然他就看见卡法琳无奈地叹了口气。休斯将卡法琳推到凳子上坐着,他坐在了床边。
“你的感冒刚好没几天,这两天又冷,着了凉再发烧怎么办?”卡法琳摆着一副长辈的样子在那絮絮叨叨,休斯低头偷偷觑着卡法琳,心想要是再发一次烧,他就能再在这里赖几天了。但是看着卡法琳蹙起的眉毛,又想起来自己父亲对于卡法琳的成见,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的只有这一次,不会再到处乱跑了。”
卡法琳看了看堆在床柜上的一堆东西,转眼看着休斯依旧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想这孩子真的是在屋里憋坏了。
“姐姐你要是不忙,你陪我会儿,就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