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小破屋子里，十几只黑黝黝的鬼窝在里头抱团取暖，依旧耐不住寒意是从脚底心蔓延上来的。

    老鬼抱膝边瞌睡，咕哝咕哝地给新来的勾魂小鬼们讲他所谓的规矩：

    “你们几个新来的，就先跟着大哥们后面搭把手，多学学，千万不能鲁莽知道吧。还有就是，这仙予城哪哪都好，就是那城外头，魂是贼多，嗨，听说都是一场大战中死去的冤魂。虽然对咱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缺点，但一路上就免不了遇到一些犯病的孤魂野鬼，别傻乎乎的上去打招呼，弄不好他呼呼两拳打得你们哭爹喊娘的，那多不好，对吧？”

    老鬼搓了搓脸，接着道：“干咱们这行的，就是命苦，但凡在艳阳间那会儿多积点德，到这边攒够了福禄瓶，也不会被分配到这穷旮旯，受这窝囊罪。”

    说着老鬼拍两下膝盖，唉节叹气地直摇头，语气伤感起来：“分给咱们管得这仙予城虽赛得上仙境，但也只能看看，又轮不上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下一批返阳名单呢。”

    这分明是一会扯淡一会抱怨的，也没几个在听，不作声地想个自的事情。

    老鬼自顾自说完住了嘴。

    唯一的声源没了，就只剩死寂了。

    挨着老鬼右腿边的一只小娃娃鬼从头到尾竖着耳朵听完，见老鬼耷拉着眼皮马上要入睡了，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憋出点支离破碎的话：“那个……艳阳间……指人间是？可……”艳阳难道不是人间君主的称呼吗？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什么，艳阳王是他从大人口中无意听来的，他从前学着说，被大人狠狠骂了一通，于是对这个词很敏感。

    上一瞬还迷迷糊糊的老鬼听一半，啪一声猛拍大腿肉，“看我这糊涂鬼，啥都说了把这事漏了。”

    小娃娃鬼缩了缩脖子，而下面的全都被震清醒了，个个神情忿忿地望过来。

    后面一胖子当时被吓得浑身肥肉颤三颤，尴尬极了，破口就骂：“死老鬼．你娘的再敢一惊一乍的试试……”胖子声音哑哑的，“试试……试试老子……”

    下一刻头又垂下来，回梦乡了。

    “哈，听我说呀，这事还必须提一嘴子，有些人还真的不知道，或是压根没注意。”老鬼继续扯皮，“这小娃子不错，算是提醒我了，不然等你们带魂去登记的时候又摸不着头脑，到时候……”

    “废话真多，那帮新来的不烦，我烦！！！一只鬼实在忍不了了，恶狠狠说道。

    新来的委屈：我们也烦，那你叫他住嘴呗。

    老鬼一看对方那浑身戾气，忙劝道：“哎老赵别急嘛，你睡你的觉，我小声说，又不打扰你。”

    “你不把话给说清楚，一会儿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一做事就问东问西的，那更烦。”

    新来的又委屈：……呜呜呜

    老鬼好脾气地笑笑，清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哎，咱就从头说起吧。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呢，有多久咱也说不清楚，一群仙神们按所施法力的不同，正式将世界化分为四间，乃仙神间，灵魔间，艳阳间与冥阴间，还规定自此其它间一并归仙神间所管，他们的间主地位高过其他间主。

    “最开始也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后来才传开的，一经传开就遭到灵魔间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们俩间的关系就同我们与艳阳间的关系一样，互相形成轮回，这样四间又组成双生轮回。既然这样就不应有高下之分嘛，就为这事他们两间打了好几百年，灵魔间还是败了，却仍不承认自己矮别人一头，于是被踢出四间，名义上从此只剩三间。

    “你们写登记时要注意人间不叫人间，本名艳阳间。”

    “灵魔间消失了吗？”小娃娃鬼道。

    “怎么会，仙神间还存在着，灵魔间就不会消失。”

    老鬼抚着小娃娃鬼的脑袋，眉目甚是慈祥，一字一顿道：“永远不会的啦。”

    忽而，老鬼话锋一转。

    “知道吗，来这之前我也遇着个像你这般大的小孩，也爱听我说话，睛眼滴溜溜的转，可爱着呢。老鬼顿了顿，像在回忆又像在想象——必竟隔了几百年了，只依稀记得那孩子的笑影，连长相都描摹不出来了。

    “若他好好儿活，下来看我的时候没准比我还老呢。”

    他一生无妻无子，那个孩子成了他的执念，他坠入鬼道已经很多年。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终没能再见，想想其实也没那个必要了，时间总能让人放下一切放不下的，然后向前看。

    老鬼盯着灰黑的地面，没人注意到他眼里那层一闪即逝的水光，而他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无助与脆弱转瞬即逝，仁慈的纹路间重又透着坚决和刚强。

    这时候，屋外传来几声沉闷的敲钟声响，屋内人不约而同地或蹲或站了起来，伸伸懒腰，准备换班。

    这个月他们值晚班，虽看起来个个都一服懒散样，但内心还蛮期盼的，他们都爱值晚班，一来舒服一点，二来夜晚的仙予城格外的如梦似幻，特别养眼养耳养身体。

    “仙予城，是自五百年前游武国灭亡后，由其都城演变而来的，说是城，也可以看做一个国啦，毕竟有那么大。”

    一路上老鬼的嘴就没停过，边说边比划。关于马上要去的仙予城的话题，新来的小家伙们倒都乐意听。

    “听我说，可别小觑了这城，这么多年来，入艳阳间的登记楼那，无数有钱有权的富鬼们是挤破了脑袋，也要保投在那的！虽然投胎这东西主要靠运气，但有钱嘛就不在乎，有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而且啊这些年更甚，仙予城又扩建了，那空中楼阁建的，啧啧，怎么说呢。”

    老鬼生前一庄稼汉，没读过几天书，一时间词穷，“哎呀呀，去了你们就知道了，那叫一个好看，都快点走。”

    等到了七十三号召还楼拿完牌子后，一行鬼们各自分配到了任务。出了冥阴分部门也还有一段路要走，他们排着队拎着绿焰小灯笼，鱼贯走在狭窄幽仄的路上，默不出声地数着每一个圆洞都代表艳阳间的一个界域，他们负责的界域是固定的，可不能走错，否则过了交班时辰，结界变成单向后就回不去了，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很严重。

    “唉嗨，到了。”打头的老鬼停在一明亮的小圆洞下面，示意后面的停下，自己则鼓足了劲用力一蹦，跳出圆洞，看起来这圆洞只是一地面之隔，其实挺深的，老鬼上去后即刻隐了身，环顾周遭。

    隐身术是鬼们在艳阳间日落后才能自我掌控的招术，日升则自动隐身，或者说不能现形。

    “快上来吧。”

    随着老鬼一声唤，紧接着地底下接二连三的开始蹦出鬼，又倏忽不见。若有人恰好目睹了这一幕，那效果大概是噌噌噌地……从棺材缝里诈出了一滴溜子黑色干尸来。

    一行鬼站定后，老一辈的表面上还算镇定，心中却仍有点激动，新来的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美得呆住了，嘴都圆了，喃喃道：

    “简直像做梦一样，太美了。”

    尽管已经他们知道做了鬼后，是不会做梦的。

    远处的城内，亭台楼阁，灯火璀璨，隐隐有歌声飘来，美得实在有些不真实，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让他们重新认识了人间。

    “怎么样好看吧，鬼不骗鬼吧。”老鬼抱胸，一脸骄傲，走吧，先去收魂许府那，在仙予城勾魂也真是方便，城内的棺材全往那里抬，都不用东奔西跑的到处找了，干完事剩下大把时间再去城里转转嘿……小美人儿～老夫来啦。”

    老鬼喜滋滋说道，走起路屁股也扭起来了，嘴里有意无意开始哼小曲儿。

    和老鬼同一道上的已见怪不怪。

    新来小崽子们：“?”

    小娃娃鬼：……果然，我爹爹可没这么老不正经。

    突然，老鬼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哎呀道：“糟糕，我忘了一件事。”

    众鬼一齐来推：“唉先走先走，有什么事，忙完再说，忙完再说嘛。”

    城外树林中草木悉悉索索，无风自动。片刻后才重归于寂静。宁静安谧的感觉回到万物间，树林内被吵醒的鸟兽探探头，打了个哈欠，重又埋下头。

    这里是冥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