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风起

    “以这种方式寻求解脱实属无能为力,我只是想与那团张狂的恐惧同归于尽。”

    已是深秋,寒冷彻骨,风凉飕飕,刀一样地在水泥立柱的楼宇间割过,楼顶的地面上有一个水洼,里面半淹着几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黄叶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寻不到它们应有的根宿。

    她站在楼顶,单薄的外套看起来毫无御寒能力,头发被风吹得凄凉,双手冻的通红,只有微弱的呼吸才能把她和楼顶那些毫无生机的旧油漆桶区分开来,她就这么僵直的站着,一下午了。

    夕阳被傍晚浓重的乌云压得透不出光来,只能通过渲染乌云的边缘来显示自己的存在与呼吸,那火红色的金边强烈而耀眼,好像即刻间能将乌云炸裂成碎片,又好像背后的那个发光体即将失去搏斗的力气,连金边都即将消失殆尽……巨大乌云的旁边有几朵晚霞,通体发着赤橙色的亮光,不知是同盟还是叛变,更像是这场战争溅出来的几片鲜血。

    在乌云的缝隙里,几缕余晖挣脱出来,穿射进对面的居民楼的阳台上。这会儿,还没下班,零星有几户人家拉上了窗帘,透出微弱的灯光,在巨大的苍穹下显得微不足道。没有炊烟,听不到煎炒烹炸,整个黄昏安静的令人害怕。

    她侧对着夕阳,正对着居民楼,呆滞的眼神挨个探寻每一扇窗户,每一扇窗户里面的人都很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她颤抖着向前走了一步,止不住地眩晕。

    曾经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她连水杯都不敢探出窗外,向下看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幻想被人推落的感觉,那种不可控的恐惧感总能让她打一个激灵,赶紧把脖子缩回去。可是,今天,她竟然真的走到了楼顶,想要跳下去。没有人推她,又像是全世界都在推她。

    强烈的眩晕感似乎唤醒了残存的理智,膝盖不由得一软,她瘫跪在了地面上。楼顶的风凛冽而强硬,一点也不给这个想要轻生的人留一丝情面,席卷起水泥地面上的残叶,呼啸地擦过她的脸颊。

    看着楼下,因寒冷而冷清的街道上,车如方块人如蚁,而她,却没有勇气去做其中的一个蚂蚁。她比蚂蚁还要渺小,还要脆弱,还要有气无力。一瞬间的解脱好过整日的煎熬,既然没有自愈和快乐的能力,就携着这团恐惧的病毒跳下去吧!从此它就再也无法祸害我,也不会再去祸害别人。

    不知是悲伤,还是被风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留了出来,一心求死,却仍然恐惧,对于她的去留很无意的冷漠世界也无可眷恋,但脚下的高度还是令人望而生畏。她想象着自己从楼上摔下去的情景,是会毫无痛感的瞬间窒息,还是会等到痛苦像血一样流尽了才肯罢休?

    但一想到活着,疲惫和恐惧感再一次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没准备好冬眠的刺猬,在即将到来的寒风凛冽中打颤,因储备不足而丧失底气,只带着一身折断的刺战战兢兢。她迷茫的扭头看着右侧的楼梯,最后一丝祈盼上天能给予一点指示,但什么都没有,一切依旧冷冷清清。也是,这个时候,竟然还在盼望奇迹,可假如没有奇迹,那真的还有什么生的意义?

    她突然疯狂地奋力挣扎着爬起,想借助这最后一丝勇气让她解脱,从这栋二十层的楼上跳下去,一瞬间之后,一切都会结束,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煎熬!她眼睛病态的放大,瞳孔里熠熠生辉,脸扭曲得像一个苦瓜......

    “翎儿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她一颤,机械性地回头寻找,一张苍老且同样扭曲的脸,是父亲。

    夕阳昏黄的余晖里,他右手扶着楼梯框,左脚很着急又无奈地搭在最后一层台阶上,他低下头,每一口吸气和吐气都又缓又重,灰白的头发在冷风中吹乱。时间仿佛凝固,漫长无止境,又似乎转瞬即逝,令人头晕脑胀。他再次吃力的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在天空仅有的一丝残光里愈加深刻,浑浊的眼球里老泪纵横,心疼夹杂着失望,全部痛苦地堆积在这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仅仅五十出头的年纪,他此刻看起来完全是个耄耋老人。

    心被揪住般地疼了一下,在她想到死的最后一段时间,曾细数过可能会在乎这件事的所有人的名单,第一个人名是他,却只是出于“亲人”这个血缘的角色,甚至不曾想过给他留下一封遗书,对于这个人,她带着愧疚也带着报复。而此时此刻,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爸”她说,“我太累了。”

    父亲怔了一下,缓慢地用力跨过最后一层台阶,手扶着墙,目光忧怜地看着她:“你这是在跟爸爸道别吗?”他靠着墙坐了下来,“累,每个人都会累,累就不活了吗?”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凌乱的发丝在脸上挣扎,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好像看透了世事一般,“反正这辈子败局已定,也没什么盼头了。”

    “都是暂时的孩子,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又算什么呢。”父亲有点疑惑不解。

    “可是”她终于哽咽了起来“我已经到了极限,我实在撑不住了,我,我害怕······”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俯下身跪在地上颤栗地哭泣起来,身子抖成一团。

    “你撑不住了,你就一跳了之,我呢?你想没想过留下爸爸一个人,白发送黑发,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我撑不撑得住?我害不害怕?”父亲终于有些愤怒了,但责备还是包裹在了小心翼翼的语气里。风更大了,他身体不由得晃了几下。“翎儿,孩子啊,快过来,跟爸回家吧!有什么事你不能跟爸说?又有什么事是爸不能懂、不能帮你解决的?”

    听到这句话,她一下停止了哭泣,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先是夹杂着怀疑,继而就转成了凛厉的愤怒:“懂?我今年二十七岁,我们做父女也二十七年了吧。”她的语气跟冷风融为了一体, “二十七年,你又什么时候懂过我?”

    胸前的手猛然一抖,父亲颤颤巍巍:“那是因为你从来不跟我说啊······”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听!”她嘶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刹那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聚集在了面前这个人,“你从来没有听过我说话,你只是,你······”她还想控诉面前这位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人,可嗓子哽咽,情绪激动,眩晕再一次袭来,她说不下去了。

    天已经半黑,路灯和对面居民楼的灯光开始一盏盏点亮,街上的人群和车辆开始渐渐喧嚣,与二十二层楼顶上的寂静形成两个时空式的对比。

    父亲无言,半晌,他抬起手默默拭去眼角的泪,然后扶住膝盖坚定地站了起来,仪式般的缓缓张开双臂,“孩子,虽然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今天选择走这一步,但你今年才二十七,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也还有很多可能性。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儿,爸爸想陪你找一个能解决的希望,如果你觉得这里面有爸爸的错,也请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三年,就三年,行吗?等到你三十岁,如果还是觉得不行,爸爸陪你跳下去。”

    夜,完全降临,之前复杂的天空形势,如今都淹没在了深蓝色的帷幕下,星星开始闪现,千家万户或欢笑或争吵或煎炒烹炸的声音,很快就被或喧嚣或宁静的天空所中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谁也不曾知道今天在这栋二十二层楼顶上都发生了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一年之后会发生什么。生命最无定数的,就是未知和变化,日子很长,路途也很远,能给出答案的,除了时间,还会有什么别的吧。

    她叫白羽,随母亲姓。她的父亲,李委生,大家都称呼他老李。

    回到家,已是九点多钟,白羽情绪低落,疲惫至极,摇摇晃晃地冲着卧室门走去。

    “想吃点啥?”老李赶忙问,他走进厨房,一边看着她一边打开冰箱。

    白羽能察觉出那种小心翼翼,是一种很刻意表现出的自然,努力消散刚刚发生过的一切。“不饿,不想吃。”她皱起眉头拿手杵着额头,觉得头痛欲裂。

    “不吃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只要人还能吃饭,就有希望。”老李取出白菜,拿了块豆腐,又挑了几个小红辣椒,关上了冰箱门。刚走到灶台,又转身回去,打开冰箱旁边的柜子拿出虾皮,“这记性。”他喃喃自语到。

    白羽无话可说,瘫坐在沙发上,把头侧过去对着窗户,夜空如此安静,可脑中那些搞不清的想法,像无头的苍蝇似的在脑壳里乱撞,嗡嗡一团响,颅腔内涨得慌。她慢慢地把头躺在沙发靠背上,全身侧倚着,用以减轻身体承受的重量。

    老李打开煤气灶,锅里撒上油,用红辣椒炝了锅,翻炒着虾皮,厨房里顿时响起了“哧啦哧啦”的煎炒烹炸声,和着“哗啦哗啦”的冲菜洗完声,伴着“叮叮当当”刀碰菜板的五音六律,朦胧间听起来竟像是一首辉煌的旋律,厨房刹那间成了老李一个人的演奏厅。香气随即飘了出来,萦绕在客厅的空气里。

    这香气溜进了黑夜,爬上了月亮,钻进了鼻孔,浸入了脑门,白羽迷迷糊糊地闻着这香气,看着窗外的皎洁如水,痛苦不自觉地减轻了许多。

    “来,吃饭吧。”老李端上来白菜豆腐虾皮汤,还炒了两个小菜,一盘豆豉鱼油麦菜,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这三样儿,都是她打小最爱吃的菜。

    白羽睁开眼,对食物本能渴望使她不再抵抗,寻着香气走到桌旁,像久旱逢甘雨般大口喝着汤,眼泪莫名地滚了下来。

    民以食为天,好在天还没塌。

    晚饭过后,头痛减轻了许多,里面混乱的思绪似乎沉睡了过去,暂时停下了不依不饶地折磨,但她仍觉得疲惫至极。被精神严刑拷打过后,身体变得绵软无力,她拖着沉重地脚步爬上了床。

    外面月色如洗,毫不吝啬的月光一倾如注充满了整个空间,风似乎也停了,之前吹走了大部分云彩,只留下几片,轻飘飘地遮掩在月亮周围。

    月光下,恍恍惚惚中,白羽走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天空灰蒙蒙,毫无生机,空气里弥漫着不断下落的碎片,不知是落叶还是灰烬。隐隐约约中,出现了一座悬崖峭壁,孤零零地屹立在阴暗里。峭壁的下面,树木连成一片,却没有颜色,波浪般起起伏伏。远处的峰岭时而纵横交错,时而隐入平地。整个空间处在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仿佛刹那间就会崩塌沦陷。

    一片混沌之中,有东西在颤抖。一个半人半鸟的精灵,正蹲跪在悬崖的尽头。她赤裸着全身,皮肤像坚硬的树皮,满是伤痕,背部有两条疤痕,长长地一直延伸过半个脊背,看起来触目惊心。

    突然,山谷里传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像召唤像责怨,整个空间的气流都随着那声音震颤。

    精灵颤抖得厉害,经受着一阵阵眩晕,它呜咽,啜泣,等待着灾难的到来。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天旋地转,卷起一切推向悬崖的边缘。精灵身不由己地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坠落悬崖……

    白羽在梦中惊醒,泪水浸湿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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