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依然阴冷。分不清是雾霾还是阴天,天地间一副难看的脸色,和着凛冽的小风,并不准备与太阳和解。
“起来呀?”老李敲了敲门。
“不想起。”
“起来把饭吃了,不吃早饭怎么行,身体一天天就是这么糟蹋坏的。”
白羽翻了个身,拿被子盖住头,侧卧过去。
老李轻推开门,看着她:“先吃饭,吃完饭跟我说说你为了什么想不开。”
白羽头捂在被子里,“没意义。”
“什么叫没意义呢,你这么一直躺着就有意义了?浑浑噩噩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吃完饭该干嘛干嘛,该往前奔的还得往前奔啊。”
白羽把头伸出被子,眼睛通红:“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老李皱了一下眉头:“什么叫我不管你,我不管你谁管你,不管你让你直接跳下去啊。”
一句话,点燃了导火索,引爆了炸药包。
白羽冷若冰霜:“对,你还不如让我直接跳下去,好过再回来遭罪。”
老李一头雾水:“这说的叫什么话,大清早做好了饭叫你起来吃,换你这个态度,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这样?我哪样了,我现在的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白羽突然厉声大喊。
“拜我所赐?我教你麻木了?我教你放弃了?我指挥你堕落了还是让你去自杀了!”老李也急了。
“你是没教我,坏的没教,好的也没教,只管生不管养,你没资格说我。”
“我没资格?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到头来我连个说你的资格都没了?我可是你爸,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对,你是我爸,这么多年了,你就会用这一句压人,除了这个身份,你还有别的要挟我的吗?嫌养得辛苦,那你让我去死啊,我去找我妈,你一个人也能落得个清闲······”
“啪!”一巴掌落在白羽脸上,老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举着未经思考就打过去的手,颤巍巍地看着女儿。
挨了一巴掌,白羽反倒忽然冷静下来。“看,你都看到了,教书育人?为人师表?自认为桃李满天下的李老师,也不过就是个这样的人。”她冷笑了一声,用一种轻蔑加挑衅的口气问到:“不觉得失败吗你?”
老李无言以对,疑惑又失望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认识的女儿。
“在我眼里,你李委生这辈子最失败,你不配在这指责我,我也没你这个爸爸。”
这个否认彻底激怒了老李,刚落下去的手掌再次扬起,霎那间仿佛失去所有理智。
“打啊,你打!”白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扑向老李,血红的眼球瞪到最大,无助的眼神被泪水包围,二十七年,她第一次发疯了一样地反抗,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打,打死我省得我自己跳下去!一直以来都说你既当爹又当妈不容易,可谁知道你才是凶手,是你,既无能又强权,你不仅害死了我妈,也亲手杀了我!”
老李胸口一阵剧痛,再加上白羽冲向自己的推搡,他慌忙扶住桌角一边捂住胸口。女儿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无比尖锐的钢刀,直直刺在他的心脏上,疼得这个暮年的男人几乎趴在了地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他认为成“生命唯一意义”的女儿,却全盘否定了他所有的付出,他把心都掏出来给了她,却竟然成了她嘴里的刽子手!
白羽不依不饶,尖锐的嘶吼几乎达到了病态的程度:“看啊,都来看啊,按理说看你这么难受我是不是应该自责啊?或者至少心疼一下吧?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我没有任何愧疚,相反我觉得特别解恨,活该,你罪有应得!”
一阵风起,窗外的落叶被卷起打向玻璃,天更沉了。
整个屋子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孤寂和隔阂犹如牢狱也犹如黑洞,侵蚀吞噬着每一个深陷其中的人。老李捂着胸口伏跪在地上,眼泪流在地面,他眼神浑浊,微弱地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白羽晃晃悠悠站起来,脑袋几乎要炸开,颅腔内的压力迫使她踉踉跄跄扑向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阴翳的天,总是黑得很快,没有光的指引,很难分辨出白天与黑夜界限。
一颗心已经和盘托出;另一颗心却瑟瑟发抖。
到底怎么了,到底哪错了?
当天深夜,另一个世界又在梦境中展开。爬满苔藓长着刺没有叶子的树阴郁密布,灰色的虬枝向上交错盘拢,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黑色的树根在地面盘根错节,坚硬如铁。整个丛林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看不到尽头,永远走不出去。
精灵佝偻着背,伤痕累累,身上多处鳞片脱落,渗着暗红的血丝。它走在满地的荆棘和虬枝丛中,双手抱肩,深低着头,似乎空气中有刺痛她的东西,令她恐惧,不敢抬头,更不敢大步向前。它跌跌撞撞,时不时碰在树的尖刺上,身体惊厥地缩成一团,慌慌张张避开,身体佝偻得更紧,头低得更沉。越往前走,荆棘越密,路越滑,巨大的蜘蛛网从虬枝上垂下来,到处都是。
精灵头也不抬趔趔趄趄,被一张又一张蜘蛛网越缠越深。它挣扎、逃避、绝望地逃到了悬崖边,跌落万丈,坠入深渊。
眼睁睁地看着阳光照射在水面,粼粼荡荡泛着波光。它浑身是伤,缠绕着残缺的蜘蛛网,它知道自己应该奋力游上去,却毫无力气。水面平静,没有任何风浪,一切并无异样,精灵却感觉心在溃烂,它不想挣扎,任由自己向淤泥里沉去······越往下沉,光越暗,空气越稀薄,也越安静。冥冥之中,精灵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越沉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