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七年,凝雨悦物,溾浽遮蒙。
城隍庙前。
潋江澜仰头瞧着四处漏风的破庙,嘟囔道:“师父,这地也忒破了吧。”
簌簌——
风混杂着两侧枯树枝杈,顿时抖落一堆积雪,再回头看,来时深深浅浅的脚印早就了无踪迹。
站在潋江澜身后不动的人影,闻言向前走去,很快就越过女子,站在几块破门板前。
眼瞅着被风吹的摇摇欲坠,咿呀呀的破板,终于被轻轻一推。
砰地一声,结束了潦草地一生。
“……”
余与:“进来吧,里面有人。”
潋江澜闻言挑眉,探头往里一瞧,终于明白了师父说的“人”。
那是个尚未来得及束发的少年,浑身上下跟在血海里洗了一圈,整个人蜷在黝黑的角落,要是不仔细看,还真能忽略掉。
“还活着。”
嘴里边说着,潋江澜快步走到少年那处,伸手就要试探下脉搏。
可在手即将碰到脖颈时,变故突生。
从始至终闭合的一对眸子忽地瞪开,然而比目光更快的却是一道刹那间破空的风声。
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让潋江澜诧异片刻,切身体会到身后那股极快的利刃越来越近,其中暗含的杀气与少年身上迸发的如出一辙后,她终于伸出手轻轻一拨。
“当时那把剑距离我的心口只剩下0.01公分……”
铮——!
猛烈的金属碰撞声在暗沉的空间内摩擦出些微火花,少年本就微弱的呼吸骤然一滞。
“但是四分之一的琼雪落下后,我相信这把剑的主人,会彻底放弃刺杀我。”
一阵淅淅沥沥的嘈杂声转瞬即逝,站在土制城隍像下的余与轻微偏头,映入眼帘的,是庙前被精准削下四分之一的枯树。
以及,落下的积雪……
“好剑!”
潋江澜的嗓音拔高,一双凤眸下,那柄被双指拦截的剑安静躺在掌心,一动不动。
当视线从黝黑的剑柄挪到犀利地剑身时,潋江澜的呼吸蓦然一震。
她的嗓音有些激动,偏头看向浑身是血的少年时,嘴唇都因为兴奋有些颤抖:“How are you?”
“?”
看着神像一双无采眼睛的余与叹了口气,他心知,自己的二徒弟看来是又犯病了。
他这二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逮着他遇到的人问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一句“好啊油”仅仅只是开始。
果然。
在另一侧,见少年抿唇没有回答的潋江澜继续说:“宫廷玉液酒?”
“……”
“天王盖地虎?”
“奇变偶不变?”
“探戈就是什么和什么?”
“大锤加小锤等于多少?”
“还有还有,你应该来的比较晚,这个应该知道。”
“小兔子乖乖?”
“……”
“你……”
眼见少年哆嗦着嘴唇,潋江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心知,这个熟悉的环节又来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父你可一定要给力啊,在天之灵保佑我,阿门阿门……”
说完,她还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一直以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终于吐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有病?”
“诶?”
“嗯?”
“啊!师父你打我干什么!”
被骂了一句还没回过神来的潋江澜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她师父的“在天之灵”一巴掌呼到了一旁。
余与微笑的瞥了眼摔了个踉跄的二徒弟,温柔道:“孽徒,为师等会爱死你哦。”
说罢,他重新带上慈爱的温柔。
破败的庙中,外面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彻骨的凉意。
失血过多导致视线模糊的少年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能听到一言一语。
蜷缩在一起的身子哆哆嗦嗦的,少年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然而逐渐削薄的意识里,他突然感到一股暖意。
“是快死了吧……”不然他怎么突然感觉不到冷了呢?
“娘亲、爹……”
少年声音软和下来,轻轻的。
看在师徒二人眼中,仅仅只是唇瓣微微颤动一二。
可在少年那里,察觉到暖意的回馈让他不自觉抖动眼睫,并费尽力气掀开沉重的力道,双眼透出一条缝看向站在一片暖光中的人影。
恍惚间,灿烂的光束斑驳陆离。
他似乎看到母亲站在那里,轻轻的注视着。
“九儿,娘亲刚给你做了李子糕。”
就在他抬起手时,剧烈的疼痛却猛然把幻觉击溃到现实。
光似慧,和光同尘,包容温和。
母亲的模样逐渐削薄,那里站着的模糊人影模糊又陡然清晰。
面若温玉,若和风缠身,其貌不艳丽,似常人,日日得见。
“你可愿与我一同,寻那自在逍遥大道?”
少年的面前摆着一只手,手的主人悠然自得,陷在暖光中,似乎就等着他轻轻搭上去。
“好……”
微不可察的一声,但余与还是清晰听到了,他瞥见搭在掌心的血手,平和一笑。
“师父!快别装X了!咱们带的入城费快用光了!”
“这破法宝本来就费钱,是咱们穷人家用得起的吗?”
“……”
此时此刻,只听啪的一声。
黑暗席卷破庙,温暖瞬间消失。
“得儿,这下灵石彻底用完了,入城费也没了。”
潋江澜撇撇嘴,随即就听到噗地一声,浓厚的血腥气汹涌而来。
“我靠!师父!小师弟吐血了!”
余与暗觉额头直跳,皮笑肉不笑:“定然是你干的好事。”
“师父!你为老不尊!如果不是你要氛围感,小师弟肯定不会吐血!”
“孽徒,你为徒不敬……”
在嘈杂的喧闹中,三徒弟肆逐月,彻底陷入昏迷。
眼瞅着好不容易拐进门的小徒弟昏到地上,余与当即顾不上争吵,立即上前把小血人抱在怀里,一边把脉。
在下巴蹭到小徒弟额头时,眉心微微一蹙。
“小师弟浑身根骨尽断,穴位被封,灵力只出不进,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干的好事。”
余与抿唇,没有管目光沉沉的二徒弟,反而取下腰间的葫芦。
小血人安安静静躺在怀里,呼吸浅淡的若有若无,余与内心有了思量,很快就从葫芦里倒出一粒褐红小丸。
淡淡的药香气萦绕在鼻翼,潋江澜动动鼻尖,眼角轻轻瞥向破庙的一角,目光下沉。
小丸入口即化,沁人香脾的药香昙花一现。
察觉到怀里小徒弟的呼吸开始逐渐强盛,余与也不多说废话:“送他们去往青华长乐。”
话落,峥嵘逐梦,恰似日落围山。
剑光明华,思量间,琼玉压枝头,衰草叫嚷。
以破庙为圆心,方圆百里。
顷刻间,落雪成双,更繁荣。
粗暴的血腥气蔓延数里,潋江澜手中提剑,慢慢沿着雪地外的腥气寻去。
直到脚印停驻,来到方才在破庙中瞥过的一角。她才轻轻掀起眼皮,惨白的雪地早已被无形中爆开的数具尸体浸泡成殷红,一人石化在鲜血中央,直到听见踩雪声才僵硬抬头。
“你……”
身着黑袍法子的男人嗓音嘶哑,然而还没吐出一个字,喉间就顿觉冰凉。
微微垂眼间,那把在少年手中,仅仅只能发挥不到三成实力的圣器,此时正安安静静躺在女子手中。
方才那一下,是圣器的十成吧……
还是说,发挥出了远远超过圣器的威力,乃至于数十位先天高手,在顷刻间爆体而亡……
“说,尔是何人?”
黑袍人微微颤动,直抵咽喉的剑尖立刻划出一道血痕。
潋江澜双眼微微眯起,她清楚该怎么严刑逼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过分血腥但不致命的手段,都远不及致命处轻微的伤口来的适合。
果不其然,原本还有些挣扎的黑袍人立刻开口:“玄冥阁!我们是玄冥阁的人!”
“有人悬赏五十亿极品灵石买他的命!”
“……”
潋江澜目光一顿,双唇抿紧。
“身份。”
黑袍人起初有些迷惑,但片刻就明白过来,当即一篓筐翻出来说:“悬赏人的身份成谜,但要杀的人是元恒仙宗少宗主。前段时间元恒仙宗被外族灭宗,只有为数不多几个先天境长老带着少宗主肆逐月到处逃窜,以此躲避追杀!”
闻言,原本还算平坦的眉心骤然隆起,潋江澜收剑转身,无视黑袍,朝庙里走去。
黑袍乍见女子没有任何防备的背后,却丝毫没有任何偷袭的想法,相反一有空隙,当即想也不想就撕裂空间逃走。此刻想必已经横跨三个大州,潋江澜就算想追,也得费些时间。
更何况潋江澜根本没有追的意思,“元恒仙宗,那不是云州的大宗嘛。虽然没有真仙坐震,但至少也有三位十五境老怪物,怎么会沦落到被外族灭宗的下场……”
而且就她所知,外族平白无故不会到三千州的地界。
更何况云州位于三千州中央,与中洲接壤,就算被外族杀进来,中洲以及临近几个大宗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毕竟到时候火烧到自家门口就不好了。
除非……
“除非这事根本就是自家人干的。”
外族、灭宗、被迫在外流逃的少宗主、悬赏……
熟悉的情节又一次上演,潋江澜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此事所有关节,同时目中多出几分复杂。
“唉……”
略微叹息完,潋江澜没有留下什么多余情绪,随手便从腰间取下刚充满灵气的玉牒。
每次充完灵气后,玉牒便会泛着微微餍足的荧光,整体就是一块温和的阴阳鱼。
微一拂手后,阴阳鱼立刻活灵活现往空中一跳,吐出一面光幕,浮空智能手机界面立刻横空出世。
【联系人:钱袋子(备注)】
[花开富贵:师兄,没钱,饿饿,冷冷,痛痛。]
对面立马秒回。
[钱袋子:【转账200上品灵石】]
[花开富贵:送花送花送花.jpg]
[花开富贵:师父刚收了新徒弟,快给迟来的小师弟入门礼物。]
[钱袋子:【转账1000上品灵石】]
[钱袋子:在忙,过几天回去。]
等到潋江澜再发消息过去后,果然都是自动回复。
不过收到红包后,她还是心满意足的踏进了小破庙中。
在看到搂着小师弟的师父后,潋江澜随口道:“师兄说他最近几天打工很忙,过几天才能回来。”
“对了,师兄给您发消息了吗?”
闻言的余与抬脸,打开玉牒后果然看到联系人那里多出几个红点。
【联系人:大钱袋(备注)】
【三分钟前……】
[大钱袋:【转账10000上品灵石】]
[大钱袋:师父,你钱不够用了再跟我说。]
无意看到师父玉牒的潋江澜:“……”
算算时间,那刚好是师兄秒回她的时候。
咔嚓……
地上的石头被一只手默默捏出几条裂纹,潋江澜平静的微笑。
【联系人:钱袋子】
[花开富贵:你终究还是忘记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对吗……]
【五分钟后……】
[钱袋子:自己有钱别来薅我,破产再来找我,到时候给你放最大的烟花庆祝。]
【……】
【叮咚~您的钱包收到新一笔资产】
【共计1693214683.92颗水灵晶】
【温馨提醒,三千州今日水灵晶汇率为1:10023.6(水灵晶:极品灵石)】
【叮~您收到一封来自道宗一炁掌门人的短信】
潋江澜挑挑眉,点开信息后发现是一封请帖,邀请她三月后去参加老宗主的五千岁寿宴。
“唉。”
合上玉牒后,潋江澜缓慢飘到师父身侧,浑身上下无风自动,惨白的光突如其来出现,并恰好打在脸上。
她语气悠悠道:“师父,咱们还有下品灵石吗~~”
破败的庙宇,幽怨的风,阴森的神像,哀痛的声。
“……”
余与眼角抽搐道:“没了,搞氛围花光了。”
“那怎么办,这破城只有下品灵石能用,其他数额根本不流通。”
“那破灯竟然只能用下品灵石,更是个辣鸡。”
余与摩挲着下巴,怀里的小徒弟体温早已经正常,伤势也恢复九成,不过还是死死拽着他的衣襟,脸颊大半埋在腹部,看得出来睡得不安生。
“你给那小气鬼发个消息,就说她绣的纹样丑死了,明天我们刚好路过,给她看看中洲大师的好绣样。”
潋江澜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我们好穷,穷的一点下品灵石都要东拼西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