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师徒三人等到大雪稍停,就向着南方的城池进发。
期间潋江澜时不时看向一侧的小师弟,目光中满是探究,但她的小师弟却从一始终没给任何多余眼神。
就只是静静被余与牵着手,一步一脚印。
“徒儿啊,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就跟为师说。”
“嗯……”
“师父,咱们是不是少了一匹马?”潋江澜瞅着一老一小,觉得自己也得刷点存在感。
毕竟这小师弟从早上醒来后,就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为数不多几个字,还是吐给师父。
再这么下去,潋江澜有感自己在师门的地位会被这位“久违”的小师弟压上一头。
眼看时机已到,那边一老一小扭头看向自己,潋江澜轻咳一声:“毕竟大师兄去‘化斋’,只剩下您、我,还有三师弟了。”
“……”
余与低下头,对着眼底黝黑的小徒弟道:“别理她,经常犯病。”
说罢,肆逐月就感到拉着自己的力道略加重了一些,他索性扭头,顺从的跟着走,没有管一旁面露深沉的潋江澜。
南边的苍穹一面晦暗,雪簌簌着重新落下。
走在前方的余与撒开手,把头顶的帷帽摘了下来,再转身时,刚好瞧见小弟子扬起黝黑亮亮的眸,跟两颗水灵灵的葡萄似的仰头盯着他。
昨个夜间,余与阖眼前,见抱着的小徒弟使劲缩成一团,浑身发热冒汗。本就脏兮兮的小血人更是可怜见儿,余与索性给他擦净身子,换了前不久新制的衣裳。
衣裳是翠青的,虽然长了些,但好在不宽大,因此穿在身上也不显臃肿,反而屹立的清隽。
竹制的帷帽很严实,肆逐月带上后透过纱布看去,只能见到模糊的脸,正弯腰给他系结。
期间那只手摸着脖颈,温温热热,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味,他微微抿唇,逐渐有些出神。
等到再回神时,手依旧放在熟悉却陌生的掌心,肆逐月垂眸,沉默着把手往中心地带寸进几步。
也不知道余与是没察觉,还是压根不在意,他们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原本还算模糊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削薄的灯火若有若无,映在瞳孔中格外亮眼。
“白龙马,腿朝西,驼着个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西天取经上大路啊,一走就是几万里……”
察觉到包裹的小手无端动了动,余与安抚似的握握。
至于声音的源头,把一切尽收眼底的潋江澜抿唇,原本还算有些光亮的眸子彻底沉下去。
“玄冥阁、道宗一炁……”
·
城池的身影愈发将近,潋江澜却莫名沉寂下来,余与看在眼里,却没什么开解的意味。
毕竟除非徒弟们自己来找他,否则他是不会过多插手他们自己想法的。
边想着,余与顺势抬头一看,不远处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照旧映入眼帘。
“浮、霞、城。”
然而比牌匾更快的还有一个。
“老穷鬼!这里!”
肆逐月眼见师父的脸顷刻间阴沉,手里拉着他的力道骤然加快,没过一会,师徒就站在没有守卫的城门下。
城门前,口快的白婆眼瞅着老穷鬼这是要算账的架势。当即也顾不上打嘴,恶人先告状起来:“你瞅瞅老婆子我都一大把年纪,头发都白完了,从大清早搁这等你们。可你们倒好,巳时二刻才到,可闲着没给我站的腰疼。”
余与见小气鬼刚说完,就装模作样捶起腰,还不停喊着“疼、疼”之类的,就冷笑一声:“装,继续装。”
“诶?你这老穷鬼说哪里话,你还有没有点良心?连入城费都是我给你们缴的,咱们交情不说道谢那些客套话,竟然连顿饭都不准备请我是想干嘛!”
话音刚落,一道嗓音插进来,“白婆,您这是站城门口干啥子,刚俺还路过轩月楼,娄掌柜说您点了一桌好菜,说是去找什么请客的棒槌,这时候是找到了撒?”
“……”
寂静,无边无际的寂静。
在大雪纷飞的时节,明明穿着法衣的肆逐月,却是硬生生感觉到一股从下到上的寒意。
“呦?合着这就是高兴的夜不能寐,一大早等着呗?”
余与皮笑肉不笑:“白化梅你真是好样的。”
白婆:“……”
“白婆您这是咋不动了哩?该不会是冻僵住了?”
原地石化的白婆默默扭过头,满脸褶皱抽搐的看向从小门走出来的青年,语气悠悠道:“原来是小生呐,找到伙计了没啊?最近你娘逼婚还紧吗?用不用婆婆给你找找啊?”
被称作小生的青年脚步一顿,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再抬眼看到白婆的微笑脸,也顾不得看还有几个人,立刻头也不回撒丫子跑了。
白婆听闻奔走的风,双眼眯成一条缝,笑道:“小江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小生肯定是太高兴,回家准备去了,呵呵……”
潋江澜欲言又止:“……”这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
不管二人间气氛究竟如何,到底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潋江澜还是硬生生拉着人到了轩月阁。
这算是浮霞城为数不多,可以用上品灵石的地盘。
毕竟浮霞城整体还是以凡人居多,应有四十万余人,算是青州这种蛮荒大州中,为数不多的大城,周边的城镇也多会来此贸易。
但真要说最与众不同的,却是因为城池里有两座修真门派。
青州不比三千州其余疆域,这里比邻蛮荒,灵气贫瘠,更多有妖兽齐聚。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形成兽潮,到处破坏城池村镇,危及凡人,可以说只有被门派庇护的地带才得以存活。
其中浮霞城就是典范,两座门派屹立于此,使得城中百姓不受其扰,周边凡人自愿年年纳贡,使得村镇、小城有修真者庇护,自然算得上生活有条理。
“说来也奇怪,最近几天兽潮越来越频繁,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形成几年一次的大兽潮。”
白婆吃到平日里难得的好菜,自然开心,也慢慢唠嗑:“而且我夜间常听蛮荒时有异动,总想着会不会是蛮荒那头被封印的黑龙惹事。”
潋江澜听的微微蹙起眉头,手里的筷子不自觉握紧,却又颓然落下。
许多年前,在师父捡到她后,她、大师兄,还有师父三人便徒步来到这边陲小城。
彼时的城池尚且不繁荣,那两座门派还未到来,城中百姓只能说饿不死足以,温饱却难,更别提每过一段时间兽潮就来一次。
可以说那时凡是存活下来的凡人,没有一个拳头不硬的。
而白婆就是那时来的,彼时大兽潮尚且没有现在几年一次频繁,可以说几十年也不一定遇上一次。
至于一旦遇到了,只能自认倒霉,能活下来几个算几个。
白婆带来阵法,在大兽潮里保下破败城池,尔后亲手为无名城池提字,名曰——浮霞。
自此之后,浮霞城中的百姓不用再每日朝生暮死,偶尔也能看看天边浮现的彩霞。
“对了。”白婆嘴里嚼着东西,嘟囔着:“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老婆子我可从来没见你出过手。”
“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应该手快,就该让你当一回救世主。你好歹是个待不住的,我却要定居,尤其是青云门、鹿丰观来了之后,每天都来找一下我,他们倒也不嫌烦。”
原本垂头吃菜的肆逐月动作微微一顿,尽管只有不足道的片刻,但白婆还是捕捉到了。
她抬眼瞅着小娃娃,虽然是少年模样,但在她眼里还是太小了。
那青竹伫立的俊逸模样,真是越看越喜爱。
于是她语重心长道:“小娃娃,你可别快婆婆我多嘴。你师父他就是个属乌龟的老东西,什么好的坏的,全藏他那龟壳里。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还是惹了什么人,你跟你师父一说,我保管你要啥有啥,别说惹得人,惹得人那一锅你师父都能给他端喽!”
“……”
肆逐月睫毛微颤,未言。
白婆见状了然,他就说老穷鬼不会收什么正常徒弟,估计又是个可怜娃。
唉,造孽呦……
“你也别怪我瞎讲,你师父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八百多年才把你给盼过来。以前我老是问他有几个徒弟,他说有三个,可这几百年来,从来只有你师兄师姐。”
“后来我一琢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给这老穷鬼道歉。结果这老东西不明就里,我一问才知道,合着是还没收呢,口里说着缘分未到,今个也可算到了……”
“小气鬼,赶紧吃你的,平时也没少见你花钱,藏了一堆东西,结果吃个肉都扣扣搜搜……”
“得得得,小二,再上几盘菜!今个有大爷买单!全都上最贵的,一个不重样!”
话音早就落下许久,但肆逐月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始终萦绕耳畔的话。
“你师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说有三个徒弟……”
“缘分未到……”
每一个都很简单,也通俗易懂。
肆逐月握着筷身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泛白,眼睫颤动。
无意间,他微微瞥向一侧。
那里坐着的潋江澜似乎早就在等他看过来一样,什么也没说,只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余与,微微颔首,随后继续扒菜吃。
肯定的回答让少年更加沉默,直到他将视线偷偷挪到那里的青年。
熟悉的笑颜不经意间映进眼帘,少年瞳孔骤缩,僵持许久的筷子终于在手下重新运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