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修

    白婆的屋舍位在城北,方圆几里没人家居住,是一座一进小院,院墙则是用篱笆铸的。

    沿大门进去,十来步左转是内部。

    内部正前方两侧小的是耳房,夹着正房,院中东西厢房偏小,更多的区域被侍弄花草。

    以至于入目绿意盎然,但更显眼却是西南角的树,那是棵年头很老的桃。恰好赶上时节,正峥嵘逐角,含苞绽放。

    潋江澜站在东厢房檐下,内门是敞开的,用的竹帘做遮挡。飘落的花瓣零星,散乱着吹,师父正跟白婆坐在桃树下斗嘴。

    她见怪不怪,颇有些怀念的深吸几口气,就连以往犀利的眼神,都难以避免的懒怠稍许。

    可当片刻的安逸结束,挂在腰间的剑开始适当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感,潋江澜见状把它取下,深邃的眸光放在剑身。

    流畅锋利的剑身暗暗昭示着打造这把剑的材料不凡,潋江澜曾试过用几种常见手段攻击,结果都差强人意。

    它火水不侵,风撼不动,光透不过,黑夜也难以侵蚀,非刚非铁,就像是一团光一样,根本琢磨不定。

    “圣器……”

    然而当目光逐渐略过,甚至忽略起来,专注力集中放在一处时,指尖却颤抖的附上去,不自觉微微摩挲着。

    “S、O、S。”

    潋江澜嘴唇翕动,缓慢吐出那些熟悉的字音。

    有人在这把圣器上刻下一行小字,唯有来自同一时代背景下的人才能明白其中含义。

    这把圣器的主人在向谁求救?会是我们吗?它是肆逐月刻下来的?不是的话又是谁?

    但潋江澜没有猜测,而是直接伸手掀开门帘,提剑走了进去。

    如她所料,早早卧在厢房的肆逐月并没有睡,而是在盘腿打坐。瞳孔倒映中,少年天灵盘旋的同时,空中灵气逐渐被迫形成漩涡,然后统一引导进少年的躯壳内不断游走冲刷,动作娴熟一看就知道是习惯。

    纱窗外的对嘴声似乎有些削薄,直到彻底运满一周天后,肆逐月才逐渐睁眼。

    迎着对黝黑澄清的眼,潋江澜率先开口:“宫廷玉液酒?”

    回答她的声音尚且年少,却不稚嫩:“一百八一杯。”

    潋江澜目光一凛:“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and you?”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大锤加小锤?”

    “120。”

    “……”

    一面寂静的沉默中,潋江澜静静望着那双些微阴鸷的眉眼,斟酌道:“小师弟,这把剑是你的?”

    视线中潋江澜握着剑柄,微晃动剑身,肆逐月喉间沙哑:“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上面的字是我母亲临终前刻的,话也是那时教的。”

    “……”

    闻言,潋江澜双唇紧抿,随即缓步上前,而少年盯着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宛若一滩死水,从始至终都安静注视着她的所有动作。

    在有些复杂粘稠的气氛中,那把剑逐渐被推了回去。

    肆逐月眼睫微动,顺势双手接过:“多谢。”

    “能跟我讲讲,她的故事吗……”

    潋江澜的声线有些沉闷,目中有诸多情绪。肆逐月看在眼里,他甚至没有怎么解读,就轻而易举清楚了其中的全部。那些情绪太过熟悉,记忆中的母亲就时常如此这般望着月,镰刀似的月牙时她会弯眼一笑,盘圆时惆怅。

    无端的沉默中,少年的嗓音悄然而至。

    很轻,很闷,还夹杂着小波澜。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说,她来的地方,天上能坐人的飞禽是铁的……”

    “……”

    那是一则没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只是简简单单,如同序言般,时而沙哑的嗓音点个符号,偶尔停顿,直到最后也没泛起涟漪。

    “母亲说,如果时运够好,我或许能活下来。”

    事实证明,母亲临终前的话没有出错,似段谶言。他的时运如约带他活了下来。所以在破庙听到那些话的第一时间,他就有些下注的意味。

    至于下注的结果显而易见,肆逐月被救下了。

    然而在此之前,在护送他的数位先天长老接二连三身殒后,逃亡途中曾多次被掀开过的剑上符号,至此只能拿来做偷袭之用。

    期间或多或少有人佯装认识字符,但无一例外都成了剑下亡魂。

    只有最后一次,肆逐月隐匿到蛮荒不化的青州,这里的修士普遍很少,且较为孱弱,先天境便是不可多得的强者。

    追杀他的人一时半会间,断不会想到来此,但他却在一次偷袭成功后同样付出了惨烈代价。

    那是个和肆逐月同为先天九境初期的老毒物,和青州这种贫瘠地带相同,那老东西浑身上下都有剧毒,但更诧异的却是他识得先天道体!

    要知道那些追杀肆逐月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拿钱办事的行头,根本不知道他的特殊体质。而那些宗门似乎在失手后就统一选择灭口,这期间到底有什么权衡利弊肆逐月不得而知,但能够促使那些宗门放弃自己,也要秘而不宣的事,不用想也绝对不简单。

    更甚至事后没多久,还让他们一致对外宣称恒元仙宗无一活口,也要隐瞒下去自己活着的事实。这实在是有些大相径庭,毕竟如果是自己,一定会以寻找就落在外的少宗主为由,遍布各大州张贴檄文。

    一面博得深明大义,一面还能寻找自己,简直是一举两得。

    而这件事的疑惑在老毒物那里却越发深陷,肆逐月的指甲深深陷在肉里,疼痛促使着当时的情节回顾。

    那时老毒物将死,却抛饵问他,阴鸷嘶哑的嗓音如犹在耳:“你可知为何那些宗门会半途而废,竭尽全力隐瞒你活着的事实吗!”

    肆逐月离去的动作骤然停顿,身后的老东西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不得而知,他只记得老毒物突然间爆体而亡,轰天动静所造成的余波致使方圆百里骤然地动。身处波动中心的肆逐月顷刻间修为尽毁,浑身穴位被老东西爆体的剧毒当场封死,全身灵气只出不进,若非即使用天阶丹药吊了一口命,他当即就会身殒,但也只是差一口气的事。

    后来他勉力用最后一丝灵力催动传送符,之后便不省人事。

    直到结束沉吟,潋江澜缓慢站起身。

    想了想,便顺手取下腰侧挂着的乾坤袋,从里仔细挑着拿出一红绳坠子,其中红绳上的坠子是个水滴状,很容易就让人忽略掉,就连肆逐月一开始就以为是根绳子。

    潋江澜把红绳坠递给小师弟,温和道:“这里面有我的一道神念,若到危时,你便捏碎它,我会尽快赶到。”

    肆逐月闻言道谢,郑重收了起来,二人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先前的话题。潋江澜见状便继续道:“你缺灵石吗?我这里刚好有一些零碎的。”

    想到破庙里因为氛围感烧光的“经费”,肆逐月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一二。虽然饭间听白婆所言,便宜师门似乎并不如自己印象中的一穷二白,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要。

    “那好吧,你要是缺钱了跟我说,或者直接找师父要都行。”潋江澜一顿,“对了,差点忘记问了,你有玉牒吗?”

    肆逐月摇头,他的玉牒早就在诸多宗门围攻山门时没了,思及此,古井幽深的眸子涟漪淡淡。

    “那行,我给大师兄说下,让他先给你找人送一个回来。”似乎察觉到小师弟的目光,补充道:“大师兄关系杂,哪个大州都有人,就是说一声的事,等到玉牒送到,你把有仇的人写上去发给大师兄,让他给你灭了。”

    小师弟:“?”如果说前面的话还能听懂的话,后面的话怎么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呢?

    只见他那似乎突然考虑到顾及的二师姐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其实你不用太顾及我们,咱们大师兄是前任道宗一炁的掌门,也是天生道体,应该是两千多年前才自愿献祭补天。”

    “我是天衍王朝的余孽公主,一千多年前也因为天生道体能补天被灭族。”

    潜台词:这剧情我们熟,你的特殊身份和体质我们第一眼就知道。毕竟现在天道有损,难以成仙,真仙总共还是那几位老不死,补天肯定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小师弟:“……”

    “小气鬼你几个意思?不就是拿了你几件绣品吗?至于从五百多年记到现在?”

    独属于余与的嗓门传达耳畔后,白婆也同样拿出老骥伏枥的架势:“诶不是,老穷鬼你拿了几件东西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我累死累活绣了那么老些年才六百多件,你一下给我拿走三百件,你还好意思吃我的酒,啃我种的桃?”

    “……”

    潋江澜听了一嘴,讪讪一笑:“没什么事,就是老些年前师父见白婆有个装绣品的匣子放在他窗口,以为是白婆送给他的送别礼,想着不能拿多,干脆给白婆留了一半。”

    “结果……”

    肆逐月眉心不自觉跳动,抽搐道:“结果是白婆随手放在那的?”

    回应肆逐月的是一个大拇指,潋江澜摸摸鼻头,尴尬道:“那天白婆想着师父快走了得去新开的轩月阁定菜好好敲诈一笔,因为走得急随手放的,结果回来人去楼空,骂了好久。”

    “老穷鬼”这个绰号就是这样来的,原因是当时余与不愿意相信那不是送给他的离别礼,一气之下昧了。

    “……”

    沉默,肆逐月很沉默,小徒弟的思维终于得以脱离血海深仇,认真思考起了自己以后的人生道路。

    至少……至少这个野鸡门派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辣□□……?

    毕竟白婆可是说过,从来没见过他的便宜师父出过手的!说不定还是位隐世大能!?

    怀揣着此般心思,肆逐月缴着手,忐忑问:“敢问……师父是何修为?”

    “……”

    潋江澜的表情有些精彩,似乎杂七杂八都过了一遍。

    “他自称是半步先天……”真是越说下去越底气不足!

    【特注!共十五个境界划分:(后天)初、少、青、老、人、鬼、生,死,(先天)识、灵、长、气、玄、观、臻。】

    眼见小师弟一脸地震的表情,以及不敢置信的侥幸,潋江澜还是郑重的点头:“是真的,不过近些年师父的修为已经突飞猛进了。”

    “!”看来还有希望!

    潋江澜:“现在已经是小半步先天了!”

    “……”希望,破灭了。

    比之以往更加沉默的气氛蔓延,肆逐月有感自己的未来一片晦暗。

    别说是小半步先天,你就算是先天,在先天多杂草,打了小的来了老,老了死了来更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修真界,也屁用没有!

    你是十五境大能没错,但我们能摇到十几位十五境群殴你,说不定一不识货,直接打到人家真仙后代,挥手给你骨灰都扬了……

    有感师父的高尚人设正在极速崩塌中,潋江澜抓紧时间补救:“小师弟,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跟你说。”

    一脸冷漠的小徒弟默默给个眼神,潋江澜似乎从里体会到了心酸,以及麻木的感觉。

    见状,潋江澜不再掩饰,在视线悄悄瞥了眼窗外,确保师父还在斗嘴后,小声道:“其实咱们师父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我和师兄其实一直私下里觉得他就是个新手村隐藏大boss。毕竟哪有那么多年一点修为都不带涨的,对吧?”

    而且还是在喂了那么多天材地宝的情况下,硬是就涨那么一点点,还是她和师兄思来想去,担忧问过后,第二天才勉强涨得……

    那么多天材地宝投喂下去!就换来个“勉强”!就算是废柴弟子也该喂成先天大佬了,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问题都摆明在脸上了!

    果然,听到她一番分析的小师弟目中重新有了光,简直跟当初的她和师兄一模一样。

    嗯……就这样,毕竟师傅确实有问题!

    ·

    “喂,你说他们俩会不会又在说你的悄悄话?”白婆意有所指的瞥眼厢房,轻声道。

    余与啃了口桃子,含糊不清说:“不清楚,我没偷听。”

    “你不用偷听!老婆子我敢打赌,你徒弟肯定在嫌弃你的修为,毕竟哪有废柴师父配大能徒弟的,也不嫌丢份儿。”

    余与翻个白眼,不理她。

    眼见激将法被拆穿,白婆眼珠子咕噜一转,谄笑着递个新桃子:“你看这桃子又大又红,不去再吃个?”

    暗中留意着白婆的余与扭过身,送给她一道冷漠的背影,白婆见状立马急了:“你说说你,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什么身份都跟你说的一清二白,你还好意思瞒着我?”

    一心一意啃桃子的余与不为所动,就在白婆暗自遗憾时,突然听到咀嚼着东西的唔哝声:“你跟你说过了,我真的就是这个修为,只是你自己不信。就算不一样,也只是比寻常境界厉害一点点而已。”

    终于听到知心话的白婆顷刻了然,想必是修炼法门所致,但是法门又不能说出来。

    怪不得她总觉得老穷鬼身上的修为不对头,左右瞧着都不像现在境界。

    “唉,你早说嘛。”白婆随手抓把瓜子,也跟着吃:“那你就没什么法器珍藏?连我都有一堆子东西。”

    “没有。”余与想也没想答道:“我浑身上下除了徒弟给的东西,你的三百件绣品,两颗刚顺走的桃子,半斤瓜子,四坛子酒,一块帆布和一根木杆。就只剩下你见过的。”

    “……”老穷鬼,还说你不是属乌龟的,乌龟都没你会顺。

    至于她见过的,呃……

    “该不会是那个丑酒葫、烂茶具,灰拂尘和破扇子吧!”

    眼瞅余与颔首,白婆眼角直抽。

    那几个破烂竟然还留着,结果刚想完,就见余与登时凭空拿出柄拂尘,虽说没有不烂,但怎么看怎么朴实无华,甚至平平无奇到极致。

    乃至于每次见到老穷鬼拿着左右赶虫,她总有种莫名看到破烂招摇过市之感。

    “别摆弄那你破烂了。”白婆是真忍不了这破烂搁那搔首弄姿,随口找话题道:“你还没跟我说过你两个徒弟修什么道,说不定我还能帮衬些。”

    话音刚落,余与立刻停下赶飞虫的动作。登时一手拿着坑坑洼洼的桃子,空闲的左手握着拂尘,稍顷转身后,颇为深邃的瞄了白婆一眼。

    白婆:“?”这表情不大对头,为什么有股终于上当的感觉!

    ·

    厢房里,同样在回答小师弟这个话题的潋江澜稍轻拂手,顷刻间空中好像无端泄开一条缝,只见二师姐周身飞速被浓郁到结成稠云似的灵气席卷模糊,登时遍布四周。

    一时间,不亚于顶级宗门最中央,那种浓稠到极致,乃至于被迫压缩到水乳状的灵气,悄然浮出水面。

    潋江澜伸一手,数不清的天材地宝盘旋在掌心,匍匐般烟雾弥漫,似看不清周遭,缓慢围绕着。她的嗓音惯常清冷:“我是钱修,大师兄是摆修。”

    “所以大师兄不见的时候定在摆烂。”

    小师弟:“……”

    重新回到桃树下的二人:“……”

    许久后,沉默的白婆终于有些尴尬道:“哈哈……看来我是没什么能帮你徒弟了。不过你徒弟这么有钱,你还这么穷,估计是平时舍不得花徒弟的钱,我这刚好剩下来几块碎灵石,你要不拿去?”

    余与动作一滞,余光微瞄一眼:“……”

    直到见小气鬼是真准备掏灵石给自己,余与内心暗自窃喜,想也不想就立刻接过揣到袖里。并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默默打开玉牒放在二人面前。

    半息过去:“……”

    身躯笔直的白婆直勾勾站起来,双眼还有些看到一连串数字的呆滞,但一根手指早抖抖索索指着仰头的余与。

    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你个大畜生啊!”

    “你现在立刻马上把灵石给我吐出来!”

    平常到寻常的一天,白婆终于知道了自己口中的“穷鬼”大腕儿是超级大腕儿。

    而“穷鬼”师父则开心自己敲诈到几块碎灵石,“钱修”二师姐开心为门派大和谐做出卓越贡献。

    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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