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花间糖 > 那便共白头

那便共白头

    作为青楼女子,哪有什么真情可在。

    没想到啊,与昔日好友的再一次见面,竟是我拦下她人灌他的酒,邀他进屋,令他成为他人眼里迎春楼魁首“红百合”的第一位恩客。

    *

    三岁那年,我随父母搬迁到兴城的香柳巷子,过着平静生活。

    一年后,来了新邻居,是一对母子。那位母亲人很和善,经常给她儿子买的小零嘴分我一份。说实话,那时的我也很讨喜,有点婴儿肥,也不怕生人,她一给糖我就呲着牙甜甜笑着谢谢。她总说,这小百合呀,以后肯定是位亭亭玉立大姑娘,漂亮的嘞。

    那位母亲的儿子,是位性子温和的,可真是随了他母亲。长相也很俊,也随了他母亲,他的母亲,在那时就是巷子里出了名的“美人”,不止外貌。

    他对我很好,比我大一岁,从不捉弄我,倒是我调皮,喜欢总闹闹他,他从未对我生气过。

    他很爱读书。我每一次进他的房间都要乖乖的,不然呀,不小心哪本书被我碰到了,他不生气,我却会愧疚心疼。以前的我,不知道书并不难得,只觉得他那么喜欢看书,林姨也花了好些银子,不应该被毛毛躁躁的损坏。

    到了读书的年纪,林姨东拼西凑给他凑钱上学堂。我家里并不富裕,家里人也就没有让我上学堂的打算,当然我自己也是很乐意待在家中的。但,时间长了,我发现不去学堂就会经常见不到他。但我知道家里的打算,于是我只会有空就跑到学堂东墙跟他见面。

    那边啊,有个类似狗洞一样大小的洞口,足够我爬进去或者他爬出来。

    有次,林姨跟我父母提过送我进学堂的事,我父母拒绝了,即使他们很爱我,但家里的温饱永远是第一选择。林姨没再劝,我偷偷跑去找她,对她甜甜笑着说:“姨姨,我不用去上学堂的,砚儿哥会教我的,免费的学堂,嘻嘻。”林姨听了,像是猛地恍然,她摸摸我的头后,立马叮嘱她的儿子在学堂里学的东西也教给我。

    他点头应好。

    一教就是七年。

    还是不怎么懂的年纪,我与他互生情愫,不懂表达,谁也没搓破那层纸。

    清晨,我与他一起做功课,因为晚上我总喜欢用各种理由搪塞他。他坐在我对面,正好是阳光洒下的方向,他的模样融合在光里,很温暖。早饭时间到,林姨会端着做好的早饭与母亲一起来唤我们,我总会第一个撒丫子跑向餐桌,留下功课与在后面失笑的他。

    岁月静好,我一直认为,我会一生如此生活下去,安静恬然、享受舒服的生活。林姨啊林姨,她真的很好啊,是真的很好啊。

    可,现实没放过她,也没放过我。

    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连什么时候进的迎春楼都是记忆模糊。

    红色,满目的红色,灼热的温度,迷茫的方向,尖锐的声音,谁?是谁?温热的液体,僵硬的四肢,干涸的嘴巴,是什么?

    浑身冰冷的温度、湿漉漉的衣裳、张口已是破碎沙哑的嗓子、老鸨嘲弄恶狠的声音、昏暗潮湿的房间、呛人的烟味,那是我在迎春楼醒来第一天的所见所闻。

    老天玩笑开得太大,大到我本不该活着,更不该以这副摸样出现在他面前。或者,换句话说,他不该找我,更不该以书生的模样进入迎春楼,让我一眼注意到。

    更不该,说要以状元郎的身份赎回我的卖身契,迎娶我。

    这简直天方夜谭。但,他的眼神那样坚定、那样认真,让我实在忍不住有所动摇。

    他爱我,会寻我,如若他不爱我,我去寻他又如何呢。这是楼里的姐姐告诉我的,那时的我一心只想出去,回到那个小巷子里。

    迎春楼里没有朋友,也没有绝对的好人,那位姐姐如此劝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存亡,但还是要感谢一下,她保守了我的秘密。

    十六岁那年,我参与夺魁,成功拿下魁首,成为迎春楼里唯一一位只卖艺不卖身且多年联蝉的“花魁”。

    犹记得,那晚,楼里灯火光明,姑娘们千姿百态,来客里各式各样的讨论声。老鸨满腹春光站在台上,用她那尖细嗓音喊出“红百合”这个名字,台下来客顿时骚动,响彻天的掌声里有数不清的流氓口哨声,夹杂着各式看不明的想法。

    我背后绑着一根细绳,脚上戴着一串银铃链子,在一众欢呼声中从天而落,轻盈、曼妙,热烈、张扬,这就是我,红百合。

    一开始我不叫红百合,我不愿告诉老鸨自己的姓名,她给我随意起了个名头,后来发现那名字没生意气。正巧我看到一簇绽放的红百合,张口便道:“百合,红百合。我叫红百合。”

    重逢这日,我正在房中歇息。临近秋闱,我止不住地想,如果是他肯定能在会试里拿下“会员”,直冲“状元郎”。

    那是中场换客时间,上一场客人可以选择换一位姑娘,也可以继续这一位姑娘。包场价格很高,一般来客不会如此,正巧那日是位世家纨绔子弟,听说他第一次到此地,想见我是副何模样。如愿让他见了,他点头让我唱曲,一首《相思愁》唱了半日。

    下场,我没收到换客消息,戴好面纱正起身抱着琵琶往外走时,一位龟公拦下我,喘着小气有些讨好地看着我说:“百合姑娘,林二公子邀您前往‘醉相思’包厢。”

    “醉相思?”

    “是的,百合姑娘,”龟公点头,再一次解释道,“上场的尹公子已结账离开,您的下一场被林二公子买下了。”

    “好,”我了然,“我现在过去。”时间已来不及,我抱着琵琶便走,没打算换。龟公在前面带路,虽说我都知道路程,但这样挺好。

    到了醉相思,我蒙着面踏进,款款走向歌台,询问:“各位客官,百合今日带了琵琶来,可否听些曲?”勾人的声线一圈圈荡出去,落下眼神,带着魅惑一一扫过桌前人,双眼微弯,碰到每一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会去逗一下。

    五陵年少,眼神所到处皆是绫罗绸缎。零零散散六七人,有几位的身边已经有了姑娘伺候着。

    除却,角落里一男子,一身书生打扮,手边竟还有一本书,从未抬头看我一眼。

    呵。我心里嗤笑,来到这儿看书,真是稀奇人。

    “好!那就听红百合姑娘的,就听《相思愁》!”

    《相思愁》,我的成名之作。句句真心,诉说我的思念苦楚。他们说,即使是从未进过迎春楼的人听到这首歌,都会留下赞叹。它与别的小曲太过不同,都是相思,却胜似生死离别。

    取我名牌的来客,也酷爱这首小曲。说来也奇怪呀,我的来客并没有一位是会对我有所逾矩,这一点我自然很开心。

    一曲完毕,刚开口的男子带头鼓掌几声,玩味笑着说:“百合姑娘好唱功,不如再来几首吧。哥几个,今日尽尽兴。”他接过旁边位姑娘的酒杯,一饮而下,“百合姑娘看那边。”他一抬下巴,指向角落一处,是那书生。

    他说:“今日,若百合姑娘逗得笑我这位兄台,接下来一个月的开销我林二包了,说到做到。”

    我欠身,微微一笑,款款向林二走去,月牙般的美眸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林公子可要记得找阿妈签协议。”

    林二放肆大笑,手伸出似是想摘下我的面纱,我直起身隐晦避开他的手。转身走向歌台,落座时望他一眼,而后垂下眼神,心里盘算着这局。

    我唱了最拿手的几首小曲,甚至用着寻常手段,勾着所有人,但那位书生,至此都未抬过头看我一眼。

    可真是挫败啊,我头一次感到挫败。又想到了儿时那位,第一次的捉弄他,他的反应令我亦是如此挫败。

    不知是出于何想法,我抚着琵琶,哼起了一首歌谣。一首我从未在此地唱过的歌谣,一首我一直铭记于心的歌谣。

    那首歌谣我很熟、也很共情,它明明是欢乐的,但现如今令我难过。

    我没唱出歌词,只是哼着,声音轻灵空响,带着淡淡的悲伤。

    桌上的人似乎被震惊到了,我只感觉杂音消散了,沉浸在曲子里。我想到的是什么?是清晨的日光、青涩的脸庞、慈爱的笑脸、泛黄的书桌、湿软的草地、潮湿但很清新的空气。

    “deng—”琵琶声戛然而止。

    我疑惑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湿漉的眼眸。还没来得及震惊,我视线所及之处更是他五官俊秀的一张脸,每一处都带着我熟悉的感觉。

    林顷砚。

    “林顷砚!”

    心里的名字被喊出,我心头一颤。回神发现,一身书生样的林顷砚已被林二拉走。

    他把林顷砚按在软榻上,一手放肩头,一手要去够酒杯,一姑娘眼尖手快,将盛了酒的酒杯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一脸赞赏地碰了碰那姑娘,接着将酒杯放到林顷砚嘴边,“顷砚兄台。哈哈,你自己应的赌,愿赌服输!来!喝吧。”

    趁着林顷砚喝酒的功夫,林二指挥着其他几位姑娘倒酒,看架势是要灌他个不醉不休。

    我掩下心中情绪,继续为他们唱曲儿。

    酒过三巡,我发现他脸庞泛上红晕。我即使再是震惊生气,都要救他一救。

    我停下弹曲的手,轻柔漫步向林二,拿起桌上一杯酒,正巧是一位姑娘刚倒下的,不经意垂下发丝,欠身将酒杯送向他,“林二公子,可别忘了与我的约定。”

    林二心池荡漾,一手轻绕我的发丝,单手接过一饮而下,“百合姑娘,这是自然。”

    我微笑,再次拿起酒杯,这次直接将酒杯送到他嘴边,“二公子我看这位公子与我颇为有缘,不知二公子可否赏脸,让他与我一叙?”

    林二饮下酒,眼里盛满惊讶,不过对上我月牙湾的眼眸,他似乎说不出拒绝的话,转头拍了拍双手撑在桌上直直看着我的林顷砚,“顷砚兄台,真是好福气!”而后语气略带惋惜道:“走吧!百合姑娘拉着我顷砚兄台去吧,我等下日还来听你唱曲儿。”

    我笑意盈盈,头一次应下来客的承诺,“那便多谢二公子了,下日百合必定在此等待林二公子。”

    搀扶着林顷砚走几步,已是离醉相思有些距离,我放开他,一掌直接拍在他后背,语气算不上好,“如今烟儿哥也会寻欢作乐了。”

    我心里还是存着气的,虽说现今身份并不合适,但我向来在他面前藏不住情绪。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醉了,脚步有些不稳,跟在我身后进入闺房。

    甫一进门,带着木檀气息的怀抱罩住了我,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一阵阵冲击我的毛孔,真是温暖。

    我贪恋温柔乡,在此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叫“温柔乡”。来客的疯狂,换我,我也会。

    原来人的自制力如此不堪一击,轻易就被心灵深处的欲望支配。

    他拥向我的那一刻,我哪还管什么气呀,尽是这些年的委屈与思念。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巴呼出的热气仿佛模糊了视线,措不及防看向窗外——今日竟是落雪了。

    猛然想起一句:他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经历如同流水般一点点从我身体里抽出,展现在他面前,当年认为天塌的苦难,此刻在他面前讲出来,神情却是轻松的。即使落泪,也是我对他的思念。

    他亦如此。他对我缓缓而谈家中突变后的经历,遇上林二的经历,如今准备秋闱的打算,以及一直在寻找我的想法。

    他说:“老天还是有眼的,我们重逢了。”

    他说:“迎儿,我好想你,真的十分想念。”

    他泪眼汪汪,声音哽咽:“迎儿,我心悦你,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

    他拥着我,眼神坚定,语气认真:“迎儿,你等我,待我夺得状元,便是迎亲之日。”

    听到这些我已是很满足,但我自然不信他的话。

    林家,怎么可能让一位妓女作为状元郎的妻,即使进了门,也该是妾。

    但我总该赌一把,我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在林顷砚手上,因为我知道,世界变数太多太多,我该有一条自己的路。

    卖身契这种东西,我作为头牌,想必是很难赎的。这算是需要我的人脉了,当然,林二公子自然算在里头。

    我早已在一点点攒银子,只为了有朝一日出落,只需要一个契机。

    秋闱结束,很顺利,也很如意。林顷砚获得“会员”头衔。听说那堆富家子弟多多少少都进了殿试,还真是恭喜,人不可貌相。

    他们再次来到迎春楼,取我的牌让我唱曲儿。

    中场换客时间,我盯上了林二,还是与他谈了一谈。后果是,林顷砚有些吃味。我无奈哄他,可真是很无奈的,毕竟与林二谈话内容可关系着我以后道路。

    一个月后,殿试。

    我摘下自己带了十来年的银链子,放在他手心,随便他处理,就当我陪着他参加。

    天气已回温,不用穿着大衣,我也不用惧怕寒冷。

    殿试名单公布的那一天,我褪去雪白狐裘大衣,穿上一身绫罗绸缎去迎接他,那是衣橱里最好看也最适合我的衣裳。

    红色百合点缀在腰部、锁骨处、蝴蝶骨位,真是完完全全衬出我的曼妙,我最喜的衣裳。

    犹记那日,他依旧一身书生打扮,却捧着一大簇红百合来迎春楼,取我的牌,在醉相思里诉说喜悦,而后变戏法样的拿出我的卖身契,将红百合放在我的胸前,整个人满面春风。

    “迎儿,你是自由身,自由而热烈的红百合。”

    我怔在原地,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盯着他手里那份卖身契。眼泪什么时候泛上眼眶,又什么时候蔓延到脸颊上,流落到下巴处,我都不知。

    鼻头泛酸,我真是没出息,在他面前藏不住半点。

    他双手环住我,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背,亦如儿时我哭的喘不过气时安慰那样,安抚我的情绪。

    “你真是……”我脸上挂着泪痕,却笑骂道:“总让我如此。”

    他继续轻柔拍着,温热嘴唇触上我的脸颊,低声安抚,“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但,迎儿你就是红百合,自由而热烈的红百合。”

    “我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爱着你。”

    我始终认为我与他之间不必言说,如今我才发现,他的不说不是不表达,而是还没到可以表达的时候。

    幸好,我已经等到他可以表达的时候。

    相处十几年,我似乎从未对他表达过爱意。

    “烟儿哥,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没有同淋雪,那便共白头。

    ——全文完——

新书推荐: 普女也配有校草男友? 随你[破镜重圆] 山潮 直播火了一个伯爵 我为阎罗 蛊女 蓝花楹未抵达 东京柯学爱情故事 [海贼王]你愿意填满这个空瓶吗 一本反套路的二/战言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