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今年春寒,彼时乌云压城,刮起了阵阵阴风,沈姝仪有些瑟缩的抱着胳膊,一旁的谢知行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谢知行的语气有些冷漠。

    沈姝仪拽紧了斗篷,企图将那残留的温暖全留在自己身上。

    “小姐!”

    是青竹。

    沈姝仪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青竹正拿着帖子急匆匆的跑过来,她看见谢知行站在一边,又连忙停下来行礼。

    “……奴婢见过世子。”

    “嗯。”谢知行轻声回应,看着沈姝仪的反应。

    “怎么了?”沈姝仪扶起她,“出什么事了?”

    青竹有些顾虑,四下张望着,“是董淑妃,董淑妃向将军府下拜帖,请小姐进宫品茶。”

    品茶……

    “那徒儿先走了,师父慢慢逛。”沈姝仪笑着说,随后拉上青竹,小跑着出了寺院大门。

    “公子看上去,心仪那位姑娘啊。”

    谢知行回过神,听着身旁老者说的话,看着远去的沈姝仪,哀怨的点点头。

    老者照旧拿出竹筒,递到他面前,“想求什么,试试。”

    谢知行不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姑娘天生的凤命,造就了一种结果,谁娶了她,谁就是这天下共主,公子是想做皇帝,还是想……”老者沉声道,“这天下,该有位明君坐镇。”

    沈姝仪换了身桃粉色衣裙,衬得她更像个小孩子一般,她坐在马车里,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淑妃只说是品茶,没说别的?”

    “没有。”青竹摇摇头,“淑妃只说是品茶。”

    关雎宫内一片寂静,沈姝仪站在宫门前,春茗站在门口,向她行礼。

    “沈九小姐?你怎么来了?”

    沈姝仪迈了一步,春茗走在她身前,将她引导进主殿。

    主殿内没有点烛灯,昏暗的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沈姝仪察觉不对,正想走,就被人拉住了手腕,“春茗姑姑,臣女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春茗没有表情,语气也十分的冷淡,“奴婢去唤娘娘起身。”

    沈姝仪被她带到前厅,坐在尾席。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好像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忱儿,退下吧。”董玉兰有些虚弱的声音幽幽传来。

    “董娘娘——舍得儿臣离开吗?”

    沈姝仪坐在一旁,隐隐约约听见寝殿内偶有声响传过来。

    忱儿?萧忱?!二皇子?

    沈姝仪恨不得现在自己就聋了,淑妃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来了,或者说,到底是不是她邀自己来的?

    “沈小姐?你怎么来了?”董玉兰被萧忱扶着手,毫不避讳的从屏风后走出来。

    萧忱是先贵妃之子,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年少有为,到了适婚的年龄,但皇帝相看的女儿家,他都拒绝了,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臣女沈姝仪,见过董淑妃,二皇子。”沈姝仪识趣的行跪拜礼,不敢去看面前二人。

    萧忱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没有回答,只小心翼翼的把董玉兰扶坐在主位上,乖乖退到一旁,双臂抱胸,神情不屑。

    “不是淑妃娘娘邀臣女进宫品茶的吗。”沈姝仪继续跪着。

    “荒谬。”萧忱抢先一步回答,他仗着宫里的人对他偏爱,于是有恃无恐,“我与董娘娘相商要事,怎会邀你一个乡野丫头来品茶?品得明白吗你?”

    “你先起来罢。”董玉兰看了一眼沈姝仪,春茗走上前将她扶起来。

    萧忱是被打扰了兴致,把怒意撒在她身上了。

    陛下要是知道,自己的宠妃和自己的儿子搞在一起,怕是要活活气死了……

    她们两个怎么想都扯不上关系吧,沈姝仪恨不得喝了孟婆汤把这一切都忘了,想过董玉兰会找她麻烦,没想过竟然能看到这景象啊。

    “忱儿,你先走吧。”董玉兰轻轻拍了拍萧忱的后腰,见他还不动弹,掐了一下他的腰。

    董玉兰瞪了他一眼,“听话。”

    萧忱嘁了一声,走到沈姝仪身旁时,瞥了她一眼。

    完了。

    这架势,怕是一会出宫时,沈姝仪就要被人套上麻袋乱棍打死。

    “你是说,你收了本宫的拜帖,才进宫的?”董玉兰翘起腿,拿起一旁的糕点细细品味。

    “回娘娘,是。”

    “可是,本宫没空邀你前来。”董玉兰仔细的回想一番,最终抬起眼,那一双眼睛里透着狠厉。

    董玉兰人不在后位上,但皇后能做到她都做了,皇后不能做的她也做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她手下惨死的妃子不计其数。

    这么受宠的人,承宠多年却没有子嗣,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姝仪强装镇定,“那臣女告退了。”她站起身,行了一礼就要走。

    还没出门,一直站在门外的萧忱就走进来了,他将沈姝仪逼停在原地,沈姝仪站在原地,感受着萧忱阴冷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被盯死了。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萧忱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架在她脖子上,“我亲自送沈小姐上路。”

    剑锋划破她白皙的皮肤,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衣领。

    “娘娘今日若杀了臣女,臣女的尸体,会告诉他们真相的。”

    “你敢威胁本宫?”

    沈姝仪丝毫不慌,“臣女不敢,不如娘娘和臣女做一个交易,臣女查出来引臣女前来的背后之人,娘娘保臣女后世无忧。”

    “好啊。”董玉兰站起身,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阴冷的感觉爬上了沈姝仪的全身。

    后悔了。

    董玉兰杀孽深重,钦天监所言,董玉兰一直未能有子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罪孽深重福缘太浅。

    有人来了。

    “母妃——”

    萧衡提着一个食盒,从门外走进来,看见沈姝仪被人架着脖子威胁,直接扔了食盒跑过来,萧忱将剑收回,看向主位上微笑的董玉兰。

    “皇弟怎么来了。”萧忱假装兄弟情深,迎上去拥抱来人。

    萧衡愤愤的看了他一眼,“皇兄,沈小姐怎么惹皇兄不快了,要将她当着母妃的面见血?”

    萧忱不屑的笑起来,他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也自知得圣宠,他长得像死去的贵妃,贵妃生的不凡,他自然也是,所有的优点都遗传了贵妃和皇帝,只要他在皇帝面前一委屈,什么错皇帝不能放过他?

    萧衡这个便宜弟弟,他表面上关爱,演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深,他也累了,虽然三皇子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但到底还没有立储,谁知道最后是谁入主东宫,大延历代立长不立幼,纵使三皇子再优秀,皇帝也不会不管朝臣的意见。

    这个婢女所出的弟弟,萧忱只觉得是个玩物,从没觉得他有任何威胁。

    “皇弟要忤逆皇兄吗?”

    萧衡当然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他当然知道兄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如今气势剑拔弩张,他也猜了个大概。

    是他的母妃,和兄长私通,被沈家女撞破了。

    董玉兰和萧忱,真是绝配。

    董玉兰有些艰难的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宽大衣袖下,她无力的揉着自己的腰。

    “沈小姐,今日之事,本宫会还你清白,忱儿,回重华宫去吧。”董玉兰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是,儿臣告退。”

    果然,萧忱如今只听这位庶母的话。

    “春茗,去查。”

    萧衡扶着沈姝仪,用手轻轻抚摸刚刚被萧忱佩剑所伤的地方。

    “儿臣带沈小姐上药,先行告退。”萧衡扶着受惊的她,从宫门走出。

    董玉兰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看向春茗的脸时,也只有深深的怒意。

    “查!到底是哪个贱妇,敢算计本宫,真是活腻了。”董玉兰似是真的气到了,大殿内只听得见她重重的呼吸声。

    “娘娘,会不会是皇后?”

    董玉兰瞪了她一眼,“皇后如今连自己的好儿子都顾不上了,还顾得上本宫,关雎宫里,怕是有内奸,通传内务府,换一批人。”

    “那现在的这一批……”

    董玉兰压低了声音,“办了他们。”

    萧衡将沈姝仪拉到御花园才堪堪停下,“你进宫了怎么不和我说?”

    沈姝仪疑惑道,“殿下是臣女什么人?为什么要与殿下说。”

    萧衡气急了,抓住她的肩,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眼底的恨意就要把她溺死了。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沈姝仪挣脱他的束缚退到一旁,看着凉亭的柱子时,才觉得一丝安全感包裹着自己。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人不是师父,难道是他?

    沈姝仪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是皇后,你是皇帝,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在和亲时惨死,我求你将她带回来,哪怕是尸体,但是你拒绝了。”沈姝仪偏过头,将自己梦中所见一一道来,“我见过那位兰缇王的父亲了,他也还是个孩子,我也想起来那不是梦,而是从前经历过的种种。”

    萧衡走上前一步,就要去轻抚她的脸颊,“阿姝——”

    “我知道公主没能魂归故里的真相,不用你瞒着了,你有没有能让我找回记忆的办法。”

    萧衡叹了口气,走上前抱住她。

    风刮过她的头发,发丝散落在她的脸颊上,恨意裹着泪水流下来,冗杂着发丝,使得一片混乱。

    “戴上它。”萧衡不知从哪拿出一支桃花簪,戴在她的发髻上。

    沈姝仪手指触碰那朵桃花的一瞬间,仿佛身处幻境之中。

    她的脑海中,仿佛多了一些东西。

    心跳声和喘息声在耳边不断扩大,喉咙里的血腥气不断翻涌,心口处的痛楚愈发强烈。

    是萧衡利用她的一片痴心,利用沈家夺嫡登基,登临帝位时却屠了沈家满门。

    是萧衡为了巩固权势,委曲求全,强迫元音公主和亲兰缇,致使年幼的公主身死他乡,死后都不能回家。

    是萧衡纵容墨婉玉欺辱自己,在贤妃用自己的死嫁祸自己时,不顾多年夫妻情意,将自己逼死。

    这一切,这一切的恨,她能回到这世间,都是上辈子的恨。

    “若有来生,我定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为我家人偿命,我定要你血债血偿,为我死去的女儿偿命。”她的脑海响起自己凄惨而无力的声音。

    沈姝仪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拔下头上的桃花簪,猛朝着面前的人刺了下去,萧衡躲闪不及,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躲,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我说过!若有来生!我定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为我家人偿命!我定要你血!债!血偿!为我死去的女儿偿命!”

    发簪刺进他的胸膛,可并没有伤及要害,沈姝仪的脸上溅上血滴,恶狠狠的扬起手,再用力的刺下去。

    “你,该,死。”

    萧衡向后退了一步,拔出发簪,看着手里的发簪,忍不住疼痛,闭上了眼,跌坐在一旁。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看见年少时的沈姝仪,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接过他给的桃花簪,笑的更灿烂了。

    他听见沈姝仪说。

    “这算是定情信物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

    然后沈姝仪抱住了他,请求他亲自给她戴上。

    当年是她力排众议要嫁给他的,父母没拦住,师父也没拦住。

    他也曾许诺山盟海誓,会爱她永生永世,可最后,这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萧衡躺在床榻上,半阖着眼,裸露着上半身,御医正在替他包扎止血。

    直到他再一次漫不经心的回味刚刚沈姝仪刺下簪子时的痛,才终于察觉到,前世少年时的刻骨铭心,彻底不存在了。

    萧衡闭上了眼,开始后悔不该帮沈姝仪找回那些痛苦的记忆。

    夜色下,月光泄入屋内,就仿佛还在前世一般,萧衡病重,还是皇后的沈姝仪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哼着初遇时那首曲子,清风作了回忆的伴唱,恍然发觉,她已经不在了。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玉京城的夜色伴着细雨,青石板路上泛着涟漪。

    沈姝仪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刚刚的痛感,仿佛还在身体里回荡。

    雨水被风吹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伞从手中脱离,她摔跪下来,垂下头,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时不时有几声呜咽。

    她想着,突然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来人将她圈在怀里,温柔的理顺额前的碎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沈姝仪看向他的腰间,是那一枚熟悉的玉佩,是师父来了。

    “别怕,师父来了。”

    沈姝仪顿时觉得好对不起他,是她上一世任性,害得景王府在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害得谢知行英年早逝。

    如果不是前世她想嫁给萧衡想疯了,他们又何故至此。

    “对不起。”沈姝仪搂着他的脖子,企图博得一丝同情。

    谢知行抱紧了她的背,“进宫一趟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沈姝仪将话咽回肚子里,“师父送送徒儿吧。”

    谢知行将她背了起来,把伞递到她手里,“这一幕熟悉吗?”

    上一次进宫,也是谢知行这样把她背出来的。

    “怎么每一次进了宫都要师父背你,以后可不能让你进宫了。”谢知行笑着说。

    沈姝仪尽可能让自己不发出哭腔,“师父……对不起啊。”

    “是我害的师父……英年早逝。”

    谢知行被这一句话惊的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半晌,他侧过头,刚好对上了沈姝仪的脸。

    沈姝仪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手里的伞摇摇欲坠,就要掉在地上了,谢知行干脆腾了只手把伞拿在自己手上。

    谢知行放慢了脚步,轻声唤了一声,“阿姝。”

新书推荐: 我的男主好没用 一株草也能暴富三界 年代文当极品女配【穿书】 胆小鬼的告白练习 白桃开花挞 被曾祖坑成权谋天花板 殆众星之孤月 剑许丹青 太妃如此多娇 我的男友是邪脑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