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沈姝仪被蒙着眼,可她却能感受到强烈的烛光在向自己靠近,她手脚被绑,跪在地上动弹不得,香火的味道呛得她有些发晕。
黑色的布帕被摘下,露出沈姝仪那一双被熏得含泪的眼睛,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糊住了她面前的男人,沈姝仪深呼一口气,才将泪水憋了回去。
“魏长生?!”
那日画舫初见,魏长生意气风发的模样变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样子,他佝偻着背,披着破旧的斗篷,手中拿着沈姝仪的手套。
“沈小姐,抱歉了。”
魏长生从腰间的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掐住她的下巴,将药丸强行塞了进去,沈姝仪顿时脱力,倒在他身上。
“过一会儿,就什么都结束了。”
昏暗的地牢内,摆着一口棺椁,棺椁半开着,漏出里面身穿嫁衣的女人。
沈姝仪躺在一边的地上,无助的看着他动作。
近日来失踪的婴儿,都被他带到了这个地牢,沈姝仪听着婴儿无助的哭喊,只能假装听不见,痛苦的闭上眼。
过了一会,她被人拉了起来,沈姝仪睁开眼,看着地上的血水染红了自己的衣摆,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们说,只有出生不满百日的婴儿身上的血,才能救我的窈娘。”
沈姝仪被他抓着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的身前,就是一具一具婴儿的尸体,男男女女,头身分离。
“行善积德才是正道,魏长生,你这样做不怕遭天谴吗?!”沈姝仪看向棺椁,朝着她大喊道。
“天谴?陛下才是最该遭天谴的人,我无辜百姓,遭哪门子天谴。”
“窈娘是你的妻子,所以你见不得新婚夫妻和谐美满就要用手段毁了他们?你见不得百姓家儿女双全,就让他们阴阳两隔?魏长生,初见你时我还觉得你是个君子,没成想也是个卑鄙之徒!”沈姝仪啐了口唾沫,“李窈娘活不过来了!魏长生!你清醒清醒吧,人死不能复生!只有你才能替她活下去。”
魏长生就像被人戳到了痛处,抓起沈姝仪的后颈就把她带到棺椁前。
棺椁内铺着一条金色的毯子,上面躺着的,正是李窈娘。
李窈娘死了数十年,如今竟尸身未腐,仍保持着花容月貌。
“看清楚了吗?她如今尸身不腐,复活只是时间问题。”魏长生按住她的头,将她向下压去。
“疯子!”
沈姝仪强行挣脱束缚,拔出燕尾刀划破了他的脸颊,鲜血溅在她的脸上,沈姝仪狼狈的爬上台阶,站在棺椁前,指向棺材里安静的李窈娘。
“阿姝。”
魏长生和她同时回头,看到的是谢知行风尘仆仆的赶过来,鞋上还沾上泥土。
“师父,是此人所为,一切都是他!”沈姝仪扬起手,将燕尾刀举过头顶,就要向下捅去。
“住手——你疯了吗?!谢知行,你管管她行不行!”
她的脑中又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姐五岁了,是个漂亮姑娘了。”李窈娘一边说,一边在她头上编了一个冲天辫。
“长生,你来看,小姐好看吗?”
沈姝仪蹦蹦跳跳的扑到魏长生怀里,“长生哥,窈娘姐姐给我编的,好看吗?”
“好看。”魏长生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姝仪顿时仿佛被侵入了大脑一般,眼前一片漆黑,脚步虚浮,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再次睁眼,沈姝仪跪在棺椁前,手里的燕尾刀已经在面前人的心口了。
李窈娘被一刀贯穿了心脏,尸体瞬间腐烂,化为尘烟,只剩一堆白骨。
魏长生将她推开,抱起那一堆的骨灰,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窈娘……窈娘……”
沈姝仪摔在谢知行怀里,头痛欲裂的感觉就像要把她四分五裂一样。
沉默了半晌,沈姝仪抱着谢知行,听见了魏长生的声音。
“多年前,她身死的那天夜里,她躺在我的怀里,很安静,像一只受伤了的野猫,我只能安抚她的忧伤,试图给她贯穿了腹部的伤口止血,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照顾好孩子。”魏长生跪在棺椁前,“她看着我的眼睛,就像在说,活下去。”
“谢公子,当年您来找我家小姐,是我给您放的行,这一次,您也给我放一次行吧。”
“魏长生,这一切还有可以转圜之地,只要你认错。”
魏长生冷笑一声,踉跄的站起身,抬腿跨进棺椁之中。
“我还有仇未报,谢公子……她中了毒,只有凤凰山的一株药草才救得了她,谢公子,这就当是……我给你添的最后一个麻烦了。”
是刚刚的药丸,沈姝仪听着他说话,无力的垂着手,靠在他怀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魏长生!回来!”
来不及了。
魏长生已经吞了毒药,他嘴角渗着血,顺着脸颊的弧度,一滴鲜血落在白骨的眼眶里,魏长生抱紧了那一堆白骨,再无声息。
沈姝仪感受到鼻尖上传来的湿润,她抬头看去,看到的是谢知行悬在脸颊的泪珠。
“师父……”
“徒儿别怕。”
谢知行一言不发,只将她抱了起来,走出万佛塔前,他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万佛塔外,尸横遍野,各处躺着刺客尸体,他们均是一击毙命,是谢知行,她一个人趁夜赶来,进万佛塔前,被数十名刺客拦了去路。
结果,就是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阿姝,那只是补身体的药丸。”谢知行站定。
空中乌云密布,黑云压城,一道闪电劈在空中,照亮了他的脸。
“忘掉吧。”
“师父……”
再次醒来,沈姝仪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帷幔,动了动手指。
“小姐,你醒啦。”青竹端来一碗热水,放在一旁,将她扶了起来。
“这是哪?”沈姝仪将热水一饮而尽,“师父呢?”
“世子殿下将小姐送回府里就走了,看起来心事很重,小姐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了。”
“你有没有问他去了哪?”沈姝仪握住她的手,关切的询问。
青竹点点头,“当然问了,事关小姐安危,奴婢问了,可殿下没说,只说让小姐你安心休息。”
“青竹……你去查御前太监魏长生的底细,避着白芷和三房四房,别让他们察觉了。”沈姝仪一边说着一边下床,“对了,爹娘……”
“姝儿。”
李芳吟从房外走进来,沈姝仪心下一惊,生怕他们听见自己的话,紧张的差点摔倒。
“姝儿,这几日爹娘在外忙碌,没能陪在你身边,别怪我们。”沈铮走到她身边,三个人齐齐坐下,围着中间的沈姝仪。
李芳吟向来心疼这个小女儿,从前女儿幼时,戍边之命不能违抗,女儿还没记事的年纪就被独留京中,后来被送到祖母家,祖母去世后,她最疼爱的女儿,被人当做药引,受了许多伤。
“娘知道姝仪坚强,受了苦也不愿意和爹娘说。”李芳吟将她搂入怀中,“爹娘前些日子进宫,陛下赐下城北的一座宅子,爹娘本想以后告老还乡时,去那住的。”
沈铮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沈姝仪有些疑惑的看着木匣子,看了一眼李芳吟,李芳吟朝她一笑,沈姝仪拿过匣子,打开了它。
木匣子里躺着一张地契,沈姝仪宝贵的拿起那一张地契,放在手中端详。
“爹娘想我们一家人,还有你叔父叔母,搬到城北去。”
沈姝仪愣住了,看着李芳吟的眼睛,再看看手中的地契。
“娘,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
“当年他们见你年幼,想把你留在玉京,爹娘当时就不同意,拗不过老夫人和你三叔母,要不是爹娘当时急着去边疆,你又何苦受这等罪……”沈铮似是气急了,拍案而起,“今后搬离这里,姝儿就不用受这等苦。”
沈姝仪那含笑的双眸渐定,垂下眼,缓缓低下头,“一切都听爹娘安排,只是……城北,是临着景王府的那条街吗?”
“是,看我这记性,连这都忘了,今日爹娘已经让人把东西搬去了,景王妃也差人送来了乔迁贺礼。”
梦中的记忆里,沈家覆灭无一活口,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在如此亲切的叫她姝儿,她信神佛之说,在张家村的数年间,她求过神,求过佛,为了去求那一线生机,偷偷跑到郊外的破庙供奉香火,可没有人救她。
从前觉得梦中的情景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是未来她的结局,可现在,会不会是前世所发生的事呢。
“那……女儿去求些平安符送去,礼轻情意重。”沈姝仪说着就要起身。
“也好,青竹和白芷陪你一起去吧。”
“……”
李芳吟和沈铮一步三回首,时刻关注着女儿的情绪,“有心事要和爹娘说,别自己扛着。”
“不必了,女儿自己去。”沈姝仪穿了件素色的衣裙,披上斗篷,走出房门。
沈姝仪站在白马寺前,看着地上摆着的平安符,挑的有些头痛。
她不知道景王和王妃的喜好,也不知安阳郡主的喜好,就连对谢知行的喜好也是一知半解。
她挑了半天,拿起其中一块玉珏。
沈姝仪看着手心里的玉珏,想到了最适合他的人,爽快的给了银两后,她将这块玉珏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的口袋。
在玉京里,只有白马寺这一座寺庙,所以玉京的寻常人家常回在这里烧香拜佛。
沈姝仪来了这么久的玉京,还没好好看看这名动京城的白马寺。
白马寺后面就是一座山,种满了桃花树,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满山的桃花飘落的花瓣铺成一条小路。
“姑娘。”
沈姝仪回过头,只看见了一个老者,老者身上背着一篓桃花树枝,他的来时路上,洒满了花瓣。
“姑娘可是来求签的?”老者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一处观前,沈姝仪抬眼望去,看清了这座观的主人。
——月老?
沈姝仪被老者带到桃花树下,沈姝仪跪在蒲团上,老者也一屁股坐下来挪到她身旁,拿出怀里的竹签。
“姑娘想求什么?”
沈姝仪没说话,只虔诚的拜面前的月老,片刻后,她拿起老者手中的签筒,摇了摇。
一根竹签应声而落,老者伸手去拿,递到她面前。
——上上签。
“姑娘的面慈心善,是大富大贵之相也是天生的凤命,也是有人用命,换姑娘重活一世。”
沈姝仪怔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上上签,抬头对上了老者炽热的目光。
“姑娘记忆有损,损的,就是前世的记忆。”
“那我如何才能想起?”
老者闻言,收回竹签,哈哈大笑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当然要去找这系铃人。”老者站起身,将竹签放回竹筐,他笑着说,“姑娘,回头。”
沈姝仪站起身,很听话的回过头,背后是一个宽大的身影。
“师父怎么来了?”
“来求你能平安,怎么想起来这了?”谢知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月老像,陷入了沉思。
会是他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