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声

    大雨。

    林丹音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四周除了萧瑟的雨声,就是宫内的眼线。

    她是来赴一场死局的。

    一场从头开始就是戏剧的死局。

    宏光十二年,群雄集聚,门派林立。官府天高地远,你搞你的斗争,我顾我的财政,互不打扰,互不相侵。

    而宏光十九年三月二十一日晚,皇女云烟公主居处琳月苑当场抓获刺客一名,消息一出,即刻封锁不传。

    今时宏光元年三月二十五日,而据前名问斩刺客所述,子时则为另谋杀案之际。

    至于云烟公主,自然不能再历死劫一场。

    大雨落下,这就是林丹音如今身处琳月苑的原因。

    她是扬州知府二房姨娘所生之女。虽说脸庞天生一抹红痕,但是除去胎记之外,丹音无论身形还是样貌,都足够做到以假乱真。

    甚至连生辰八字都与公主别无二致。

    死一个五品官的庶女就能生擒刺客再顺藤摸瓜到他身后的组织,比等值更佳的交换。

    但是谁又问过她想不想死呢?

    林丹音把那支簪子握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其实手本来也应该绑上的,这个要多谢那个她从小陪读的长公主,感谢那位小宫女的于心不忍。

    她把嘴里塞上的布条丢到地上,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易容膏,隔着一层纱网死死盯着朱红门窗的动静。

    风雨,雷电。春天的雨下得不知为何这么狂暴。

    等到一道惊雷无意劈开黑暗,四周刹那间亮如白昼。门前的守将应声倒地,林丹音的簪子向上尽力捅去,脖子却被两只带着潮意的手牢牢掐紧。

    来者仰起的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有液体顺着撕裂的黑布条落到她脸上。

    “我不是云烟公主。”

    林丹音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是从喉间挤出的那几个词语。

    她没带面纱,脸上的胎记第一次有意地被裸露在空气里,为了活命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连失踪的姨娘都还没有找到。

    林丹音咬紧牙,一字一句地往外冒话讲。

    “我,不是,云烟公主。”

    那个刺客的手顿住了。

    实话说观棋在看到她脸上胎记的时候人就是懵的。

    他莫名其妙就被教主派了刺杀公主的任务,更莫名其妙的是师父说完成这个任务才能算是出师。

    观棋的师父是天水山庄最小的弟子,据传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故被逐出师门,于是便只身孤影潇洒去,只留一剑一壶酒。

    那年江南水患,明州瘟疫横行。他是江流之中捡到的门下大弟子。

    流明祠的大师兄耳目聪明,学术出众,唯一缺点是不会讲话。

    师父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他也便有了“观棋”这个名字。

    而他确定眼前人并不是云烟公主的方法也很简单,天下所有易容膏药都遇水即溶。可是等到混着血的雨水滑下这姑娘脸庞后,那道狰狞的赤影却毫无变化。

    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另一个方面。云烟公主,王朝唯一的公主,原配皇后所出之女。

    金枝玉叶,窈窕美丽。而更重要的是各种情报通通表明,她绝无可能有这样面积的伤痕或胎记。

    风刮得窗户吱呀作响,观棋松开五指,竖掌切上丹音的手腕,先将指着自己的簪子打飞出去。

    这姑娘只是个替死鬼而已,没必要多条命债。

    他抽身刚要离去,却看见林丹音忽得笑了笑,伸手摸下床拉响一枚银铃。

    清脆铃声在房里作响,屋外忽有踩雨响起。她冷静地道:“禁军已经包围了这里,而我知道大殿的秘道,不想一起死就带我一起走。”

    本该摇铃报信的宫女在此之前一直歪在桌上,为了生死谁都不能心软。

    谢谢你,云烟公主。林丹音在心里感谢这位并不娇纵的公主,谢谢和你的十几年交情,让我捡回一条贱命。

    脚步声慢慢向琳月苑主殿靠拢,权衡利弊之下,他还是带上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

    但实际上江湖风云变幻,他大可以在别的什么地方把这姑娘撇下,再回师门复命。

    她也挺可怜的。

    夺路而逃时观棋回头短暂瞟了一眼那道刺目的红痕,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京城不能再待,他从满是青苔的密道里抽出身来。大雨淋透了每一处衣物,发丝沉沉贴在脸边。

    林丹音现在只觉得不可思议,雨水重重打在脸上模糊了视野。像是当年扬州城她在四方街上喊着姨娘姨娘你在哪里,最后精疲力尽倒在一滩污水之间。

    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得可怜。

    思绪万千,脚下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绊到了步子。在摔成个狗吃屎之前那个刺客一拉她的手臂,踉跄片刻后,眼前现出一片温暖的灯光。

    “小棋?”

    那个店主站起身为他们把门掩上,转头向观棋道:“你又带了什么猫猫狗狗到你李姐这里?”

    那一身黑衣的刺客摇了摇头,张张嘴做了一个拿毛笔的姿势。

    “瞧我都忘了这个。”

    叫李姐的胖女人把毛巾和纸笔递给他,观棋擦过手好好接过。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云瑶馆,胖女人,也就李姐的全名叫作李三春,是这一带最最灵通的消息贩子。

    不仅消息灵通,活计也灵通。不过灰色地带的交易嘛,自然也是以金钱为重。

    当然,虽然贵了些,但大家都爱往李姐这跑的最主要原因,还要数她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客户。

    江湖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对李三春来说,就是一车又一车的银钱。

    [去济州。]观棋把毛笔搁下来,像想到了什么般又多加了一笔。

    [价格好说。]

    李三春看到那四个字眉开眼笑,即刻便打发了身边的小丫头下去备马备粮草。

    “还有这位呢?”她笑眯眯道,做了个请的姿势。

    靠门处湿透的林丹音踌躇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作答。

    扬州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京城当然也是。

    恍惚的烛光间,观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跟我一起走。]他下笔写,这姑娘看到了他的脸,再放出去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危险。

    林丹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停留在京城迟早会被抓回宫中。而去扬州,立刻就会被林知改报上官去。

    天下如此之大,居然会没有归处可栖。

    李三春的下手递过来两碟温酒,观棋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林丹音却接过来,仰头闷了一口。

    “你这姑娘我喜欢。”

    李姐说,“多爽快。”

    她闷笑一声,说:“好酒。”

    等到三更之后,那大雨才终于肯停歇而终。李三春在他们上马车之前递了两支斗笠过去,又专门给林丹音塞了瓶易容膏。

    “别把你那眼睛睁老大。”她斥道,“说了我喜欢你这姑娘。”

    林丹音换了件素衣裳,宫里的细软被收拾到一张包裹里,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身旁的观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头示意她可以接过。

    “谢,谢谢啊。”

    林丹音愣愣地回答,一时间忘记了甩开那个刺客的手。

    末了她像恍惚醒悟般解了肩上的布包,手忙脚乱间马车渐渐动起来,车轮滚滚的嘎吱声里,一只玛瑙红缨耳坠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到李姐手心。

    李三春盯着那长长的流苏,心里笑道:长公主,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姑娘。

    而身处琳月苑的云烟公主正撑着睑,纤纤素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从此林丹音这个陪读在宫中销声匿迹,扬州知府唯有林芝兰与林玉树一双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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