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

    天知道他们已经保持这样死一般寂静的氛围有多久了。

    林丹音没动弹,光隐隐从轿子的红帘透过来,染深了身上的裙子。

    她现在对身边这尊大佛的了解只限于是个哑巴,名字里带个棋字,估计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哪个刺客会在刺杀失败后带着目标逃跑。

    马车晃动,不时传来车夫的催促声。林丹音把自己缩做一团,就露了双眼睛看那位大神盘腿入定。

    大神其实长得不错,昨天夜太黑她没看太清,今天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家伙其实眉眼深隧,但皱着眉时总显得是在沉思,什么没表情看着又有些诡异的庄重。

    烂眸星目,居然会给她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

    识人最不可貌相。

    长公主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笑盈盈的响起,刚入宫那天穿着粉衣华裳的李云烟摸着林丹音的面庞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妹妹你可要认清楚了。”

    但是如果不攀附于她,时年仅有七岁的林丹音,在深宫之中又能落得个什么样结果呢。

    最好也不过是被扔去浣衣局或者绣纺楼,再被不知哪个太监上下其手罢了。

    她的眼神暗了暗,蓦然滑过一丝怨恨。

    透过帘子的光是肉橙色,观棋睁开眼,对上林丹音的目光后快速地眨了眨睫毛。脸上的肌肉仿佛仍旧僵硬着,极为不自然地对她扯了个笑容出来。

    半晌后林丹音把脸从臂弯里微微抬起,睁着双眼睛不知所措。

    “呃。”她说,“那什么,我叫林丹音。”

    观棋把那笑容收回去,摸索一通找着纸笔写:观棋。

    “观棋兄,我可以这么称呼吗?”

    林丹音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总觉得这样的对话非常的奇异。

    [请便。]宣纸上的墨迹写道:[林小姐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他的字和本人的气质一样端正,比琳月苑账本上的笔迹还要工整。

    “丹药的丹,声音的音。”她说道,“我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观棋点了点头,手臂发动带动手腕认真的写字。

    [你的筋骨很好。]毛笔的速度不快,温温吞吞地带出各种竖横折弯勾。

    林丹音看着那墨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心里也行行停停地念念叨叨。

    [要不要加入我们门派?]

    好嘛连吃带拿的。

    她觉得右眼皮狠狠一抽,但估计也抽不过这位观棋兄的脑子。

    况且这理由也实在太扯了点,林丹音暗地里诽议道。

    从身世再到计谋,从外貌再到功夫,她顶了天就是跟着长公主学了两手三脚猫的制药技艺,再从早就记不得了的亲娘那里背了点“望闻问切”之类的口决。

    那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观棋兄功夫了得,踏雨无声杀人于一呼一吸。神通广大到守在琳月苑的守卫一招便被放倒在门前,没有那铃铛和万计的禁军她也没办法胁迫这种大佛。

    但是除了这些我还落了一点。林丹音补充。

    这人心眼也忒良善。

    良善到一种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程度。

    她看着那双真诚到似乎闪着光的眼睛,心里拧巴着不太方便去拒绝。

    长公主那里是回不去了,而且比起皇宫那样深似海的地方,江湖至少是一个广阔的地方。

    江湖。多么豪迈的一个词语。

    林玉树劈里啪啦挽那个剑花的时候,玉佩上的流苏卷挟着风扬起,晃成一朵梅花灿烈的影。

    那么美好,又那么虚幻。

    林丹音张了张嘴,手不自觉的捏成拳头再舒展开来。

    可是如果呢,若我也能,触及如此磅礴的日晕呢。

    三月的春风带着桃花香吹进车厢,红色刹时间荡漾开来,帘卷西风下是晃眼的金华天光。

    观棋笔下的“作罢”字还没有一划,丹音就先便抿唇道:“丹音天资愚钝,愿恕小女……拒绝。”

    平安活着,便好。

    [理解。]观棋换了一张纸,笔不作停顿写[但是出于你我性命问题,请姑娘与在下共发血誓。]

    上一个让她发誓的人还是公主。李云烟手下所有人的亲朋都经她一人举荐,若是反叛,无论父兄或是母辈,只要在当朝当官的,基本都逃不过一死。

    不过林丹音对家里人有的唯一个恨字,在知晓后仍然提拔林知改为扬州知州,或许也是李云烟少见的恩赐与心软吧。

    “只是发誓吗?”

    她盯着那双亮的眼睛,像是劝导般开口:“丹音与观棋兄萍水相逢,兄台该如何确认小女是一心向善?”

    “连父母都可易子而食,天下最可怕不为天灾,而为人心啊。”

    周围只有隐隐的马蹄与轮声,那边的观棋却并不退缩,抬手执笔,宣纸上反而凭空多出一道墨字。

    [姑娘说的是。]

    [但如若姑娘有异心,又何苦劝告在下。况且如果姑娘真去告了官府,难道不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么?]

    其实这个人的脑袋有时候也挺好使的。

    林丹音深吸了口气,闭上了嘴。

    她若是在宫里待得好,也不需要以禁军相逼让一名刺客带她出宫。

    身为云烟公主的替身,她要的是属于“林丹音”自己的命,仅此而已。

    皇城的猜忌与谨慎在这个人身上起不了哪怕一丝作用,作为“探亲富商”这个假身份踏入济州边境时,林丹音才有了一整颗心从嗓子坠回胸口的实感。

    她现在不是什么二房姨娘生的下贱胚子,也不是什么云烟公主身边不知名的人物。远离此间后,才知长路何其漫漫,三月春光旖旎。

    江湖到底离尔虞我诈有多远,才能养出像观棋这样像谪仙一般的人。

    李三春给的瓶瓶瓶罐罐终于起了些作用,血誓的仪式又被简化成无不方便的一项。

    无香无案,唯天地与二人。匕首划开手臂,血液滴滴答答落入清水之中,在玉色的碗底漾起瑰丽的鲜花。

    没有如此繁琐形式,神韵到便是约束来。

    没想到血喝进嘴里居然是咸的。林丹音垂着眼睛,分了一缕目光给身着靛色衣衫的观棋。

    红帘后面闷闷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像扬州的青山一样,淡然又平静。他一仰头灌下那碗浅红的血水,神色不变,仿佛只是在品一杯临安湖畔的龙井。

    可是林丹音终于觉着得痛了,血顺胳膊直流,泪也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毕竟她还是个年芳十七的黄花大闺女,后怕和委屈反涌上来也无不正常。

    等到膏药也抹了伤口也包扎了,她才又抱着膝盖睡过去。梦到姨娘和她身上的清淡药味,梦见她扇着团扇,轻轻抚弄着这三天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场安眠。

    观棋不说话,安静闭上眼盘腿调息。

    冰冷的剑鞘靠在肩上,这把铁器救过人命,自然也饮过人血。不过无论世间阴冷,他挥剑是因为一颗温热的心脏。

    遥记那年大水,圣上独宠膝下一女。长公主的生辰宴大举,上下官吏除了搜刮金银再不管事。五月之际京城张灯结彩,远方的明州却是横尸遍野。

    其实观棋心里明白那年云烟公主年仅五岁,左右什么事都算不到她头上。但刺杀一事属实师令难违,再者也只能说是天命不同,人各有其所,人皆有其终。

    到济州的路,师父带他走了七天。而从京城到明州的路,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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