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完手机号码,江挽捧着手机,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这唯一的联系人发怔。
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哦,那个,救护车的钱,我现在转给你。”
这世上不存在空穴来风的善意,没有人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
但凡是主动伸过来的援手,全都是明码标价的。
这是江挽从过往的经历中得来的人生经验。
“我没有叫救护车。”
“那,打车的费用……”江挽已经打开了支付软件。
“也没有打车。”
江挽抬起头,有些疑惑。
时雨用大拇手指朝自己指了指,向他解释道:“我是直接背着你跑过来的。”口气相当轻松。
他们的公寓距离医院只有一公里。
不过是负重长跑一公里,对于一个常年泡在练习室里搏命的现役爱豆来说,这点体能训练就像是洒洒水一样。
但显然,对于江挽来说不是这样。
“你在哪个学校上学?需不需要我写封表扬信过去?让你们学校给你评个‘见义勇为’之类的?”
少年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答道:“我没在上学了。”
“那,误工费——”
“不用了,我支付宝被冻结了,因为前几次花呗没及时还,而且江先生也用不了微信转账,算了吧。”
“我钱包里还剩一点现金,你先拿去……不够的话我现在就下楼到医院大厅的ATM机子上去取现钞给你。”
江挽习惯有恩当场就报,一次付清最好了,才能永绝后患。
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特别是像救命之恩这种一辈子也还不完的人情债。
“真的不必了江先生,小事一桩而已。”时雨朝病床上的男人摆了摆手。
两次都只是碰巧遇上,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又不是为了钱才……
他缺钱不假,但还没缺到这份上。
时雨心里觉得很不畅快,一把接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仰起脖子,皱着眉头大口咕嘟起来,像是在宣泄什么。
江挽从少年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满”的情绪,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他一直觉着,越是看似不求回报的好意,通常越是蕴藏着巨大的后患。往往都是面上假意推拒,其实心里想要得更多。
不过,可能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喜欢耍酷吧,江挽有些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
瞧这孩子一脸天真、没啥城府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练习室里,应到7人,实到4人。
公司内部现在已经是乱成一锅粥的状态,经纪人的电话打了半天也不接。
“队长和老二年纪不小了,早该走了,反正在外人眼里,我们几个现在不就是在白费力气嘛。”
“是啊,总共就那么点油水,公司抽成后七个人分一分,连饭钱都覆盖不了,还天天累得半死不活。”
“他们俩都二十好几了,同龄人有的孩子都能开口叫爸妈了,坚持不下去也正常,毕竟老家的同辈压力是能活活压死人的……”
“但是连老幺也走了……”
“你别忘了,老幺在我们团是老幺,在家里可不是,他是家里最大的哥哥,下面的弟弟妹妹都还指着他呢,他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得肩负起大哥哥的责任……”
四个人要跳七个人的part,训练负担一下子重了起来。
但是,这次回归的日期早已经公布了,现在无论如何也得做下去。
就算少了三个成员也得硬着头皮上台。
时隔一年零三个月,粉丝们都在期待着他们这一次合体回归。
得尽力把舞台做好啊,等了这么久的时间,总不能让她们太过失望,至少不要有人员变动以外的失望。
时雨经常觉得,粉丝真是一群大善人,能喜欢他们这么糊的团,喜欢他这样的一个人。
他常刷SNS,所以饭圈那些东西,他多少都知道一点。
他时不时地会感到愧疚,如果自己更有知名度一点,是不是就能让一些还是学生的粉丝,在同学之间面对“你头像那男的是谁啊?”“这哪个团呀?新出道的吗?”“他们有出过什么歌吗?这些提问的时候,不那么窘迫呢?
被告知回归专辑预售销量不理想,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也要照常练习到深夜,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托举着他的,是粉丝们不掺杂质的真心。
半夜窝在床上刷SNS,搜自己名字时能感受到粉丝们的强烈爱意。
虽然永远都是那几个眼熟的头像和id,虽然总是相同的表白句式来来回回地重复,但时雨就是从这些温暖的字句里汲取到力量的。
今日份的舞蹈练习完毕,成员们去角落里取回各自的手机。
时雨手指点了一下屏幕,时间显示2:14,消息条显示有人发来了4条微信信息,解锁后查看,全是哥哥发来的。
18:44 时云:「吃饭了吗?」
18:45 时云:「明天是你的生日,要记得吃好吃的哦。」
18:58 时云:「在忙吗?」
19:01 时云:「如果钱不够,一定要跟哥讲哦,哥最近在外面做家教赚了不少【嘿嘿】。」
再往上翻翻,是前几天哥哥给自己转来的房租,当时只顾着把钱收下来转给中介所以没太留意,现在才注意到,哥哥还写了转账备注:「做你想做的事【红心】」
时雨突然感到鼻子一酸。
十三岁的时雨,怀揣着梦想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江洲这个城市。
除了队友和公司的工作人员,没有别的社交圈子。
六年了,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他连一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
每次汗涔涔地回到宿舍,都只能排队使用唯一的浴室,然后回到三名成员共用的不到五平米的房间,攀着扶梯爬到狭窄的上铺去睡觉。
成员们相互扶持多年,彼此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
但他还是期盼着在江洲,能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能有那么一两段与工作无关的人际关系。
多亏了哥哥的支援,才能在这座城市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等以后赚大钱了,一定要最大程度地报答哥哥。
时雨咬着嘴唇暗自发狠。
回去之前,舞蹈老师特意提醒道:“新闻上说最近这段时间半夜到凌晨时段,总有不法分子持刀尾随路人入室抢劫,大家回去路上千万小心。”
“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见。”
路上,时雨总感觉身后不远处有阵脚步声,慢慢向自己逼近。
竖起耳朵听,应该还不止一个人。
壮着胆子,扭过头去看,空荡荡的街道上什么都没有。
时雨心想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大概是最近过于精神疲劳,才导致了这样的幻听吧。
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却再度响起,而且越来越靠近。
这不是幻听!
想跑起来甩掉那些家伙,但又怕打草惊蛇。
而且,无法确定对方有几个人,手里有没有凶器什么的。
眼下这种情形,先保命要紧。
时雨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手指哆嗦着点开通讯列表,却犹豫了——凌晨两点半,无论打给谁都很失礼。
队友的手机当然不可能打通,为了练习时不受打扰,所有人一进练习室就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依次放在墙角边地板上。
时雨听天由命似地闭上眼睛,伸出食指往屏幕上随机地一触。
随便是谁都好,拜托接电话吧!
“喂——”居然打通了!
睁开眼睛,屏幕上显示着「江挽」。
“喂?是江先生吗?”时雨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是清醒着的声音
看来不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时雨松了口气。
“江先生,你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没事我挂了。”江挽常年失眠,如果不借助酒精的话,经常躺在床上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勉强入睡。
“唉——先别挂行吗?”时雨又急又怕。
“我刚下班,正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走夜路有些害怕,所以在手机上随便点了串号码,没想到打给江先生了。如果打扰到你休息,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正好也没睡。”
“那个,你能陪我聊一会儿天吗?”
“可以,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只要和我保持通话就行。”
“好,你别害怕,我不会挂断电话的。”
“那个……江先生,你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还行。”
“江先生,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呀?”
“泡面,饼干,火腿肠。”
因为这些都很方便。
“有喜欢的颜色吗?”
“没有。”
“那有没有讨厌的东西呢?”
电话那头是几秒钟的沉默。
「有啊,我自己。」江挽在心里回答。
“我后面好像有人跟着,要不要报警啊?”故意把这句话讲得很大声
“怎么回事?”江挽跟着紧张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好像完全消失了,时雨撞着胆子回过头去确认
“没关系了,那些人好像听我说完‘报警’两个字,就没再跟着了,但我也不敢确定,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继续跟过来。”
“那些……还不止一个人?”
“好像是的。”
“那些家伙看起来像是最近新闻里出现的小混混吗?”
“不清楚,我没看清他们的正脸。
“你赶紧回来吧,以防万一,到家之前都和我保持通话。”
“好的。”
……
“现在到哪了?”
“快了,已经到江北路口了。”
“好。”
……
“到便利店了。”
“嗯。”
……
“我到公寓楼下了,现在准备上去。”
“好。”
又过了两分钟左右,“我到家门口了。”
“江先生,你现在千万不要开门出去,我不敢确定那些人有没有跟过来!”
江挽手里举着电话,绷紧神经站在门后,竖起耳朵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手心捏着把汗。
人在越着急的时候越容易出错。
都已经到家门口了,时雨却手忙脚乱地找不到钥匙,急出了一身汗,情急之下干脆把外套两侧的口袋整个翻过来,“哗啦——”一声,那枚钥匙便混着一堆小杂物一齐撒在了地上。
时雨慌忙弯腰下去拾起钥匙。
转动匙柄的手哆嗦得厉害,心脏像是要扑腾出来。
这该死的门总算是开了,时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了进去。
听到隔壁大门“彭——”地一下撞上,江挽这才安下心来,摁下了挂机键。
上一次和别人打这么久的电话,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男人怔怔望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足足二十八分钟。
总算是平安到家,时雨如释重负地倚靠在门上,双腿渐渐发软,身体沿着后壁往下滑,最终跌坐在地上,握着手机的指尖还在微微战栗。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江先生。”男孩坐在门后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