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是最低限度地活着,江挽就已经精疲力竭。

    透不进一丝光线的房间内,江挽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又逃避似的重新合上,维持着醒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真的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过了好半天,意识已经完全回笼,他才不情不愿地翻过身去,闭着眼睛伸手往枕头下面探去,摸出手机来,蹙起眉头扫了一眼,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完全昏暗的室内,只有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出了一张没有血色的,瘦得骇人的人脸,看起来跟个吸血鬼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这时候有小偷进来,肯定会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一百年没拉开过的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把所有阳光全都挡在屋外。

    这几年来,几乎没有在日落之前出过家门,江挽确实每天都过着如同吸血鬼般的日子。

    如果没有电子设备,想必他连“今夕是何年”都不清楚。

    男人费劲地支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看来血液中的酒精还没完全消散。

    坐在床沿垂着脑袋闭着眼睛,他尝试着让大脑倒带,尽力去回想自己昨天喝断片之后发生过什么。

    恍惚之中,眼前浮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模糊身影。

    “是做梦吗?还是幻觉?”江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怔。

    真是怪了,这屋子什么时候这么干净过?

    清扫总是极其麻烦的。

    平常时候,地板上、桌子上、床头柜上到处都堆满了吃剩的快餐盒子和倒下的饮料瓶。

    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总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及时清理。

    到底是谁呢?

    胃里传来一阵痉挛,疼得他“嘶——”了一下。

    大概是空腹太久的缘故吧,细细想来,从昨天睁眼起一直到此刻,除了啤酒,肚子里就没进过一点东西。

    必须得吃点东西了,刻不容缓。

    仅仅是扶着床站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就把他累得直喘粗气。

    行尸走肉般耷拉着脑袋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还没被放坏,却悲惨地发现,里面除了半瓶子啤酒以外,空无一物。

    饥肠辘辘的男人趴在地板上翻箱倒柜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捞着一点饼干、面包之类的只要撕开包装就能立刻放进嘴里的吃食。

    这种时候,他往往不愿求助于外卖软件。

    住在这里很久了,他早已经把这周边稍微像样点的外卖全吃腻了。

    这是不得不出门的情形。

    江挽最讨厌的情形。

    既然要出门见人,就不得不维持作为一个“人”的最低限度的体面。

    他叹了口气,一脸疲弱地走进洗手间。

    抬眼瞧见镜子中的自己,江挽举着剃须刀的右手僵在了半空。

    曾经还算得上清秀的年轻人如今已经瘦到脱相,惨白的脸上“杂草丛生”,胡子已经几天没剃了,上一次理发都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整个人邋遢得好似个年逾不惑的大叔。

    久未打理的额发长长地垂下,遮住了空洞又黯淡的两只眼睛。

    明明是芳华正茂的年纪,却从这张脸上找不出半点青春活力。

    江挽自觉滑稽,心中瞬间升起一股笑意,嘴角诡异地提了一个弧度,转瞬即消,像碳酸饮料的气泡。

    急着出去觅食,他只是略微拾掇了一下,一直穿在身上的那套睡衣也没换掉,随手披了件外套,拿起钱包和手机就出了门。

    楼下就有家便利店,江挽是这里的常客。

    “还是方便面和啤酒?”

    “嗯……”光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都很困难。

    “欢迎下次光临~”

    江挽尽量让自己在人前表现得自然一些,长长的额发久未修剪,遮住了大半张脸,没人能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未与对方眼神接触便直接伸手接过打包好的袋子,像个亡命之徒似的,快步走出了卷帘门。

    弄得好似被通缉了一样。

    或许是久未经受“光合作用”,或许是久未活动筋骨,稍稍走快了几步,关节就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唉,原本多好的小伙子,变得这样不人不鬼的,听说原来还是江大的高材生呢。”

    “人受了特别大的刺激就会变成那样吧。”

    “真是可怜,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

    “算起来,那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吧?”

    ……

    这些人一定以为自己讲话很小声。

    江挽在便利店门外伫足片刻,摊开手掌接住澄净天空中落下的一粒雪花。

    爬六层步梯回家,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江挽,却是不小的挑战。

    像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佝偻着他那副骷髅架子,死死地攀住楼梯扶手,一脸绝处逢生地朝楼上蠕动着。

    胃好痛,头好晕,大腿没有力气往上抬了。

    怎么才到五楼啊,真的一步也爬不动了……

    视野越来越模糊,快要喘不上气了……

    总算捱到六楼了……

    钥匙……钥匙放在哪来着……

    “啪——”手中的便利袋子重重坠落,碎裂的酒瓶里淌出了液体,在地板上大片地蔓延开来。

    剧烈的疼痛从胃部蔓延到全身,江挽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身体像潜入了海底,伴随着耳朵里“嗡”的一声,周遭的声响越来越混沌……

    一刹那,天旋地转……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间,江挽看到走廊的另一端,有一道细碎的人影冲自己狂奔而来。

    一小时前,成员宿舍内。

    咔哒,大门自动上锁的声音。

    时雨脱下厚重的外套,从柜子里取出拖鞋换上。

    “老五,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昨晚为什么没回宿舍?”队长一脸关切地上前,接过时雨手上的外套帮忙挂好。

    “就是,这么冷的天跟我们玩儿消失,电话也不接一个,可担心死我们了。”

    “啊,抱歉,我手机冻关机了,在一个朋友那喝了点酒,天太晚了就直接留宿在他家里了。”时雨觉得昨晚这事儿三言两语很难讲明白,不如先糊弄过去,以后再解释清楚。

    “嗬,别扯谎哄人了,你在江洲除了我们几个,哪里来的朋友?实话交代,你到底上哪去了?”

    “时雨你……该不会瞒着大家偷偷谈恋爱了吧?”

    “这怎么行啊,咱们虽然糊,但是可不能糊作非为啊。”

    “就咱们小破团现在这点半死不活的热度,就算真塌房了也是无人伤亡,连热搜都上不了。”

    “这话说得,难不成你也谈了?”老幺一脸坏笑地揶揄道。

    “你瞎说什么?!我可是最有偶像自觉的。”老六气呼呼地扔了个抱枕过去。

    “就你?可得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闹哄哄的玩笑吵嚷过后,无论再怎么逃避,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问题。

    公司不会和他们开玩笑,现在住的这个宿舍,三天后就会被收回。

    眼下是成员们决定去留的时候了。

    要么仰仗于家人的经济支持而留下来,继续在这个看不到前景的小作坊里耗着;要么,就前功尽弃、一无所有地离开江洲。

    “话说,大家都是怎么打算的?”见成员们都不提这茬,队长沉着声音问道。

    “练习生时期只想着能出道就好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老幺盯着地面,嗫嚅着说:“我应该会回老家吧,弟弟妹妹还要上学,我家是农村的,赌不起。”

    普通人家的孩子追逐梦想,确实是需要考虑成本的。

    “我们老幺才17岁,以后还有的是冒头的机会,别这么早下定论。我才真的是耗不起了。”队长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我都26了,在男爱豆里面已经算是很大龄了,早就过了能火的黄金时期……”声音带上了些哽咽,“没想到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直到最后都只是个没人叫得出名字的老糊豆。”

    关于年龄焦虑,老二也有很深的共感,“我年纪也不小了,同龄人都已经工作稳定步入正轨了,我到现在还在靠父母给的生活费过活,真的很丢脸。”

    “确实丢人啊,这次回归的日期和几个新出道的男团撞一起了,我们团都出道三年了,数据连新人都打不过。”

    “咱们团好歹也曾经小火过一阵子……”

    “没办法,这个圈子本来就竞争激烈,每年都有新人在一茬一茬地往外冒,有些10后小孩都已经出道了。”

    偶像产业的更新迭代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娱乐圈永远都不缺年轻漂亮的孩子。

    更何况,爱豆是比想象中还要辛苦得多的一个职业。

    ……

    “想要退出的成员请举手——”

    没有一个人举手,大家互相看着眼色,气氛安静得可怕。

    “想继续留在团里的成员请举手——”

    包含时雨在内的四名成员举起了手。

    队长、老二和老幺则低下了头。

    七人团突然变成四人团,这下要怎么和本就所剩无几的粉丝交待呢?

    大家在一片唉声叹气之中作鸟兽散,时雨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队长一个人去厨房捣鼓了一会儿,端了一碗面条走进来,“老五,你今天应该还没吃饭吧——”

    看到他蹲在地上擦拭行李箱的背影,队长有些愣住了。

    “你现在收拾东西是要去哪?回老家吗?车票买好了吗?”

    “搬家,我已经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了。”时雨蹲在地上,把行李箱放平。

    “那你的房租从哪里来?你父母一直不同意你干这个,应该不会给你支持的吧?”

    “我哥刚给我转了账。”时雨没有抬头,阴着脸把一撂没来得及洗的衣物丢进敞开的行李箱。

    “你哥哥还是个学生吧?”

    像是被这句话戳痛了,时雨手上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愤然起身。

    “咱们团里,谁家没点难处啊?从练习生到现在,我们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你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现在好了,你把烂摊子扔给我们了,你自由了!恭喜你!”

    “对不起啊小雨……”队长涨红了脸,声音很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其他成员听见吵架的声音,纷纷围了过来。

    “五哥,别这么大火气,事已至此,谁心里都不好受。”老六挡在中间,企图将二人分开。

    “时雨你怎么说话的?队长平时都是怎么对你的,你全忘了是吧?”

    时雨瞟到了队长手里的面条,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我才应该道歉,刚才说话没经过大脑,对不起……”

    “你大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来放弃这个团,但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我还是想再赌一把,就算是死撑,我也一定会撑到这次回归期结束……”

    合上行李箱,拉紧拉链,时雨的表情有些决然,“我只能把这次回归当作是在这个行业,拼上全部去赌的最后一把。”

    随着人流出了地铁站,时雨循着手机导航来到新住址的公寓楼下。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时雨深吸一口气,拎着匆忙之中胡乱塞满的箱子,心里憋着狠似的,一气儿上了六楼。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有个男的昏倒在自家门口!

    定睛一看,还是昨晚自己从天台上“搬”下来的那尊大佛……

    消毒水的气味侵入鼻腔,冰凉的药液顺着手背上的针尖流淌进血管。

    “江先生,你醒啦?”耳边传来的声音莫名有些熟悉,江挽的眼皮抬了抬。

    病床边坐着的,不是家属,而是个陌生的、白白瘦瘦的少年。

    见人醒了,时雨松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刚搬家过来就看见你倒在我家门口,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昨晚……也……”

    “是啊,昨晚也是我救了你,你醉得跟一滩烂泥一样,差点从楼顶摔下去,是我好巧不巧地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了你,把你背回了家,还顺带帮你打扫了房间,这些你都忘啦?”

    原来是这样。

    “谢谢你,小……同学。”

    看这少年稚气未脱的模样,应该还是在上学的年纪吧。

    “我叫时雨,新搬来的,就住你家对面的603号房,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哦。”

    “你好。”

    前一天刚喝得烂醉晕倒在天台,今天又低血糖+胃炎发作晕倒在家门口,这么大个人一点都照顾不好自己,真让人无语。

    而且似乎连个能联系得上的亲人都没有,也实在是可怜。

    “那个,我们互相存个联系方式呗。”

    好突兀的请求。

    “嗯?为什么要联系我?”江挽离群索居惯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时雨摸摸后脑勺,目光有些飘忽,他寻思着这哥们血条太低,随时都有可能……

    像新闻里那些在出租屋里发烂发臭了好几个月才被发现的独居者一样。

    好不容易才租到一处各方面都让自己很满意的房子,然而隔壁却偏偏住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可不想哪天回家的时候闻到隔壁飘来的一阵尸臭。

    “以防万一……呃,我一个人刚搬过来,在这边没什么认识的朋友,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离得近,邻里之间万一有事相互照应一下也就是举手之劳嘛,江先生觉得呢?”

    似乎很有道理。

    “好……”江挽点了点头,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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