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散学,宋今也生无可恋的趴在自己的书案前。她也不是不想起来,只不过先前跑圈光顾着想让裴知聿吃点苦头,现在双腿已经是酸软无力瑟瑟发抖。自己的亲哥走过来摸了摸宋今也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像是确定她没生病。随后又将她从书案前拉起,像个物件似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检查确定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然后便自顾自的走了。
后头本指望亲哥能扶她一把的宋今也:......
浮白扶着自家姑娘缓慢极为艰难的挪动到马车前,三姑娘早就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五妹妹今日怕是累着了,我这里有株上好的野山参,回去就让茯苓送过去。你让欢伯同鸡肉炖煮,好好补补身子。”见着宋今也想要推辞,又急忙说到:“这是我做三姐的一片心意,可千万别驳了。”
“那了了就先谢过三姐。”
宋府,临风居小院里,宋今也浑身酸痛的躺在太师椅上。身边的欢伯围着小灶,时不时开盖查看,宋今也闻着味道咽了咽口水。屠苏也从外头回来道:“都按照姑娘的吩咐,把那翡翠镯子同三姑娘送去。姑娘我实在不明白,这翡翠镯子是老太爷给的,据说可是宫里的赏赐,不比这野山参来的贵重些。大娘子向来看不惯三姑娘......”
在一旁的欢伯呵斥道:“姑娘的事情轮得到你来说嘴!”
宋今也摆摆手示意无事道:“三姐姐对我是实打实的好,再说翡翠镯子放着既不能吃也不能喝,鸡汤不比那玩意儿强。等鸡肉软烂了,你们也一同来饱饱口福。”
“姑娘惯是会哄人的,屠苏是怕姑娘吃亏啊。”
宋今也明白屠苏的意思,可她不知道宋予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就今日短短的相处来看,这三姐对她似乎还是挺友好的,可不论是何种关系,两人之间都应当有来有回互不相欠才是最佳。两人关系好时自然是万事大吉,可世上哪有永远长久的关系,难道还指望着别人的良心过活吗?即便是父母爱人之间,那种值得全身心托付的信任没有也无事,可怎么着也该有着全身而退的能力或是法子。
宋今也闭眼仰头想着,细碎的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在她的脸上,只不过安静不过半刻。向来谨慎的花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欢伯见状把身边无关的婢子招呼下去,身旁只留了贴身伺候的。
“姑娘,你今日在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回来怎么不曾提起。要不是浮白那丫鬟一回来便在房里哭,说自己没顾好姑娘。我一问才知,姑娘你今日同裴哥儿打架了!”
欢伯听闻像是受到惊吓,也顾不得小灶上的鸡汤。忙把姑娘抱到房中,脱去外衣仔仔细细检查了她身子,随后松了口气道:“幸好幸好,我听闻那裴哥是个习武的半大小子,下手不知轻重,姑娘没伤着就好。”
“姐姐,哪还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裴家是勋贵人家,裴府只有这一个幼子。姑娘得罪了人家,到时人来追责,咱们姑娘哪还有好日子可过。”花露慌张道。
屠苏却是天真道:“姑娘年纪这么小,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罢了。想来裴家也不是这般小气量的人家,定是不会为难姑娘的。”
花露忍不住敲了一下屠苏的脑袋,气急道:“裴家不追究,可这事儿若是让主君和大娘子知晓,你觉得我们姑娘能有好日子过。”
宋今也看着三人愁容满面的样子,不多时浮白从外头哭的梨花似雨的跑进来,“姑娘,你把我赶出去。我本就愚钝伺候不好姑娘,还老是让姑娘替我担责。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浮白实在没脸呆下去。”一时间,屋子里乌云密布。宋今也心心念念着外头的鸡汤,叹气玩笑道:“我没事,你一哭倒显得理亏。这样好不哈,鸡汤让你多喝一碗。”宋今也赶忙招呼欢伯,“快快盛一碗,鸡肉定是软烂了。大家都高兴些,母亲这不是还不知晓嘛,何故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平添些烦恼。”
宋今也尝了一口刚炖出来的鸡汤,果真是鲜香无比。随后递给浮白喝了一口,小丫头也是个心大的,被着姑娘一安慰也破涕而笑。主仆五个在屋里分食了鸡汤,互相看着却又忍不住笑出来,最后竟是笑作一团。一向思虑最重的花露也全无刚才的愁意。
临风居屋内正是一团和气,宋今也吃饱喝足携着屠苏在园子里饭后消食。却见府中丫鬟小厮皆是行色匆匆,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什么。打听一番才知道,是在国子监上学的大兄和二兄今日回来。
这大兄和二兄,皆是妾方氏之子。这方氏本是宋老爹的青梅竹马,两家往来甚密。方氏原本与宋老爹并无婚约,只不过因着那场冤案方氏被单方面悔婚,方家老太太求到宋老太爷头上,说是即便为妾也希望宋府能够接纳她,权当是全了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宋老太爷还怎么能够拒绝。于是方氏就这样先王氏进了府里。
宋老爹同方氏本就相识多年,方氏从小礼数周全颇具才情。但是后进府里的王氏,母家却只是一户清白的农家,宋老爹本就与她没见过几面,更加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两者一比,宋老爹即便当初对方氏没那个心思也渐渐生出些温存的情谊。因着夫君对自己的冷淡,王氏自然是不肯,刚开始前前后后闹出好多笑话。宋老爹觉得王氏丢了自家的脸面,对她便更是不喜。后还是宋老太爷劝解,加上方氏对他吹的枕边风,夫妻两个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大娘子一惯与王小娘不对付,连带着大哥儿,二哥儿还有三姑娘都不喜欢。姑娘咱们还是快快回去,大哥儿是个和善的,可二哥儿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再说要是被大娘子看见,姑娘你又要被数落一番。”
屠苏刚想拉着自家姑娘回屋,却没想到宋今也动作更快,一个俯身前闪就往大门那边蹿。屠苏拉都拉不住。
“我作为家中最小的,兄长们归家我自然是要去拜见一番的。”
“......”
宋府门口站着个嬷嬷,还有几个小厮。宋今也看着颇为面生,应当是王氏那院里的人。不多时门口便驶来一架马车,车上下来两个看着十三四岁的男童,一位外着莲花暗纹交领衫,内着黛青色白迭裙和素色对襟衫,脚穿平头鞋,头戴青玉发冠,面容沉寂不苟言笑颇为沉稳,一行一走都颇有大家风范。另一位则显得玩世不恭些,身着红色圆领窄衫搭配六合靴,外衫塞进腰带里,一跃下马颇为不羁。一见到宋今也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盯着兄弟两个,开口就是一句:“哟,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深藏不露的小妹今个儿也来了,真真是折煞我们哥俩儿了。”语气颇为阴阳怪气,偏偏的长了一副桃花眼,盯着宋今也不显得刻薄倒显得深情。
“宋予卿,别胡闹。了了才四岁,你同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拌什么嘴!”旁边的大兄开口道,颇为自然的牵起宋今也的手向里走去。身后的二哥颇为幽怨道:“刚进了家门就被小丫头迷了眼,也不知道是谁跟你朝夕相伴同吃同睡这么多日子,果然情谊是会消失的。大哥你不......”
在那个“爱”字出口前,大兄冷飕飕开口道:“你要是敢把那个字说出来,回去我定让裴子野同你多来几个回合的‘实战’,反正武先生向来嫌弃你身子骨不够结实。”
宋予卿立马话锋一转道:“大哥我对你的心意真是日月可鉴,情比金坚!”说着自然揽过宋予渊的肩膀,哥俩好的往前走。宋今也倒是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听见“裴子野”的名字眼睛亮了一下,心里盘算起自己的事情。
在宋今也第N次插在宋予卿和宋予渊中间,宋予卿看着宋今也笑嘻嘻的捧着果子茶点到大哥儿面前,冷嘲热讽起来道:“ 五妹妹如今倒像是长在我们屋里头的,如此殷勤倒像是亲妹妹。”
宋今也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倒是大哥宋予渊闻之色变,“这话也是说得的,家中兄弟姊妹一体,分什么亲不亲的。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平日里戏弄戏弄外人便也罢了,怎得如此不知轻重!”
二哥儿宋予卿看着自家大哥脸上愠色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大哥是个古板守礼的,向来以宋家为大,大哥是宋家第一个孩子,宋父醉心官场权力,对家中孩子几个都是一般的不在乎。大哥儿幼时被祖母照拂,后又被祖父养大。后方氏母族平反,他又被送到方氏那边的学堂呆过几年,不知是因着什么缘由,性子越发的沉稳守礼。有时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却也是过分客气,国子监同窗时常调侃他的性子以后怕是连新婚之夜上也要先对着新婚妻子作揖再行周公之礼。也就是宋予卿日日在他身边唧唧呱呱添了些人气,不然真就跟个老学究一般死气沉沉。
“大哥儿,五妹妹自然是亲妹妹,方才我还邀她明日一同出游。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奇珍异兽无奇不有,了了年纪小也该出去热闹热闹。只不过是嘴快了些,话赶话了些。”
说完宋予卿颇为“热切”地抚摸着宋今也的脑袋,宋今也头皮被扯的生疼,看懂二哥儿眼里隐隐的威胁之意,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大哥哥。”
宋予渊看着宋予卿脸上机械的笑容手上机械的动作,宋了了颇为不熟练的捡起盘中的果子想递给宋予卿却颇为“不小心”地弄脏了他新做的衣裳,又颇为手忙脚乱的将污渍弄的更大了些。宋予卿脸上不见怒意,却也是颇为“好心办坏事”的将手上沾染的污渍顺手擦到宋了了头上。眼看着一盘果子就快被两人祸祸完了,宋予渊气极而笑,“既然如此,明日你就带着好好带着了了逛一圈。”
“可裴子野约我明日在录事巷见面,小娃娃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宋予渊淡淡开口道:“那样的地方你也不该去,真该同裴子野好好说说怎么尽招惹你去那样的地方,太不像话!”不等宋予卿说话便头也不地走了,留着两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宋今也率先开口道:“二哥哥,录事巷是什么地方?”
宋予卿是口无遮拦油嘴滑舌惯了的,可到了这却突然一下语塞住,最后只得模糊道:“是听曲儿的地方,总之明日你跟紧我别乱跑便好了。”随即颇为嫌弃看着自己满身的污渍,大爷一般大步跨门而出。
跟在宋今也后头的屠苏颇为不解地瞧着自家姑娘道:“姑娘,你之前不是还喊累。若是想要去集市上逛逛,我们自己去便也罢了,何苦非跟着二哥儿他们。”
宋今也自然不能同旁人说她的打算,只得支吾敷衍过去道:“我觉得大哥哥和二哥哥也是挺好的,四□□日闷在屋子里不知鼓捣什么东西,我实在是闷的慌。”
“可若是让大娘子知道了......”
“若是母亲问起便说我想吃南食,想来母亲也不知道我与二哥哥一同出门,自然也就不会怪罪。”
屠苏后又劝了几句,却被自家姑娘拐来拐去给绕回去,猛地发现自家姑娘总是有些歪理却又教人不知如何反驳,最后也只得随她去了。
朝晨暮鼓,一夜好眠。
欢伯得知今日自家姑娘要去大相国寺逛市集,给她穿了轻便夹裤配着暗纹交领夹衣,腰间用红缎勒帛,用黛青色的流苏发带扎了个团髻,显得轻巧。宋今也兴致颇高,是不是撩起车帘东张西望,脸上倒是真多了几分独属于孩童的纯真无邪。宋予卿看着这个便宜妹妹一时拉着帘子傻笑,一时又摸摸这里动动那里,心里不觉柔软下来却也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宋今也看着自己那位二哥哥丧气的瘫在软垫上,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颇为萎靡不振,出于礼貌询问:“二哥哥可是没休息好,若是睡不好可得找个郎中好好瞧瞧,熬坏了身子还能找到娘子吗?”
宋予卿听着这关心的话心里却颇为不适,大手一伸毫不费力地将宋今也小小一团从车窗处拎到眼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双方都沉默无言。宋今也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被悬空拎着纹丝不动,“哇!二哥哥力气好生大,果真不愧是二哥哥。”
宋予卿看着宋了了毫无诚意的赞美以及略微浮夸的演技,轻飘飘道:“昨日我遇着大娘子......”
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宋今也双手紧握住宋予卿的胳膊,颇为狗腿地捶腿捏肩,“二哥哥真是玉树临风,冠绝京城的美男子。了了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善事,才轮到这样好的哥哥......”
两兄妹笑闹一路,很快便到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虽说是个寺庙但是每月开放五次,一道开放日便成了热闹的集市。山门口清一色都是卖飞禽走兽的,宋今也一下车便被狸奴吸引了眼球,通体雪白的,黑白相间的,各色花色,一团团的颇惹人怜爱。她还没来得及上手便被宋予卿扯着往南面走,路过摆摊卖蜜饯的,宋予卿倒是停下给她买了一小袋,道:“待会儿可别乱跑。”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街景变得不一样起来,周围商铺书店林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宋了了腿短没走一会儿便跟不上,宋予卿只得抱着她一同走。屠苏也鲜少出门,对周遭景象也是颇为新奇。跟在二哥儿后头,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装修典雅的楼宇面前,门前站着一位手持折扇,身着青衫的公子,瞧着与二哥哥年纪相仿。一见到宋予卿便颇为热切的迎上来道:“子墨,你可算是来了,听说今日新来的名伶要唱新曲,快些上去。”走进了,他才看见怀中还有一人,“这小娃娃是哪来的?莫不是拐了哪家小姐的妹妹,好来一段风流的邂逅罢。”
“这是我家中的五妹妹,莫要嘴贱。”
“好好好,可你来这地方听曲儿带着这小娃娃怕是不合适。裴子野在隔壁的茶楼包了个房间,你不如将她放在茶楼。这裴子野也是奇怪,分明是他攒的局,撂下一大堆人却在茶楼喝茶。不过这样也好,有裴子野看着她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那小楼里咿咿呀呀穿出婉转的腔调,宋予卿快步将宋了了放在茶楼包间里便火急火燎地走了,那包间里点着不知什么香,桌上放着些茶水点心,里头倒是空无一人。宋今也对着屠苏说道:“屠苏,我刚刚来时看到街边有卖酥油鲍螺的,你去买几个我们解解馋。”
屠苏犹豫片刻却也是应下了。不多时传来推门声,宋今也以为是屠苏回来了,翻身下凳蹬蹬蹬小跑到门边,却见到一位陌生的男子,外着黑色纹狐大氅内里是墨青色的圆领袍头戴玉冠脚踩长靴,肩背结实,长眉修目,身侧配着一把剑,年纪看着不大眼神却锐利无比。见着屋子里多出的小娃娃,不禁皱眉道:“你是谁,何故在这儿?”
宋今也仰头盯了一会儿,看着来人的穿着打扮谈吐举止,心中猜想应是裴子野。便自觉自我介绍起来道:“我叫宋今也,宋予卿是我二哥哥,二哥哥说他去听曲儿,让我在这儿呆着别乱跑。”
裴子野眉心微皱,神色之间颇有些不耐和嫌弃,宋今也随即表示道:“我会乖乖呆着,不乱跑,也不给你添麻烦。”可对面的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难看了些,不耐道:“嗯。”随即自顾自黑着脸坐下,大有什么都不管之意。
不多时屠苏回来,手上拿了个小食盒子,还没进门就被一把剑抵住了喉咙,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锋利无比的眼神。她身子一抖,手上的小食盒子差点掉在地上,但是心中第一个想法却是:不会是遇上了什么匪盗之徒,自家姑娘不会出事罢。下一眼却见自己姑娘急急忙忙朝自己奔来,下一秒抓着“匪盗之徒”的衣摆道:“裴哥哥,这是屠苏,她出去给我买小食了。”
裴子野看着自己的衣摆被一双短圆小胖手扯着,又看看一脸惊恐的婢子以及全然看不懂他脸色的小娃娃,慢慢放下手中的剑。
屠苏松了一口气,急忙闪到自家姑娘身旁,像是要确定她是否真的无恙,反倒是宋今也眼馋地看着她手中的食盒,屠苏深谙自家姑娘的脾性,连忙把食盒里的点心拿了出来,道:“姑娘,除了酥油鲍螺,我见那店中还见着蜂糖糕,想着姑娘你上次喜欢吃便多买了些。”
宋今也分了一块蜂糖糕给屠苏,主仆两个像是两只小仓鼠似的边吃边笑。裴子野看着那只短胖小手悄咪咪把酥油鲍螺的盘子往他前方推了推,一脸期待的瞧着她仿佛在说:可好吃了,快试试。
裴子野不喜甜食,自从被接到京城中他也许久没与人同坐一桌分食。裴家家训森严,裴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裴夫人到底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他也并不关切。他更像是借住裴家的宾客,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呆着,也不常回裴家。
裴子野转过身去并不做理会,可谁知宋今也端着盘子跑到他身前,“哥哥你尝尝,这个是用蜂蜜和酥油做的,可香了。”裴子野冷漠地盯着宋今也,却发现这小娃娃倒是一点都不怕他。他脾气硬也不会说什么软话,因着裴将军的要求小小年纪便已经在军营听训,身上早就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就算是裴家最调皮的裴知聿常常也是被他一盯就跑。
宋今也自然看得出裴子野不好相处,可她也不是白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多难缠的客户她不也是照样搞定,况且她如今才四岁,正是可以无所顾忌可以犯错的年纪。她见裴子野不动,便自顾自将盘子放在他身前的桌上,然后双手扯着他的衣摆,抓着他的膝盖,蹬蹬蹬爬上他的腿,安稳地坐在了他的怀里。接着把手里的蜂糖糕往他嘴里塞。
裴子野怕她掉下去,用手护着她的腰,被缠的不行只好吃下她递过来的糕点。没想到那小娃娃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眼睛一亮,开始不停往他嘴里塞东西吃,硬生生让她给塞了个半饱,嘴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宋今也。”裴子野突然开口,声音疏离严肃,“别乱动,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屠苏听着这话异常紧张的看着自家姑娘,她是真的害怕这裴哥儿,进来这么久没听见一句话也不见一个笑脸。分明年纪同府上的哥儿也都差不多,可不知为何就是感觉跟个阎王似的。倒是我们姑娘到底是年纪小,看不懂别人脸色,他那脸色像是要把我们姑娘掐死似的。
裴子野不习惯怀里有个热烘烘软乎乎甜滋滋的圆团子,几次三番想把宋今也丢下去。只是不知为何这小娃娃要么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要么抓着他的腰带。不管他如何冷着脸,这小娃娃就是一点都不怕他,反倒一个劲头的往他怀里蹭。
“哥哥,你为什么不去听曲儿啊......”
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脚步声,原是小厮带着一妇人上楼来。小厮重新上了些茶水便退下,宋今也这才看清他身边的那位妇人。看着脸蛋身段颇为年轻,身上穿的朴素低调,可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身上的料子是极名贵的。她眉眼清冷却面带愁容,宋今也见她的眉眼唇形竟有几分同裴子野相似,怕不是哪房的咕咕婶子的。那妇人身后跟着个男童,瞧着身高倒是与宋今也相仿。
裴子野见到那女子的一瞬间身子便僵住,脸上多了几分真的厌恶与不耐。
“子野,你长大了许多,母亲都有些认不得了。”
裴子野捏着送宋今也的手掌的力道重了几分,声音微涩道:“我母亲在我三岁时便已弃我而去,如今你与我已是陌路人。”
“那时的情景若是我不走,如今哪还有命活着。我知道你怪罪我,可母亲也是逼不得已。”
“既然如此,你当时走了便也是认定同我没什么关系,如今又为何一定要见着我。”
那妇人眼中泪珠欲落不落,双手交叉紧握又松开,眼神游移不定,暗含犹豫,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童,终是下定决心道:“我如今安定下来重新嫁人,几年前为他又生了个孩子。按理来说,他同你算是血缘上的兄弟。衡哥儿,快叫声哥哥。”
那妇人将男童推至裴子野身前,男童一对上他的眼神便下意识往母亲怀里钻,说什么也不肯再亲近他。那妇人尴尬一瞬,对上裴子野的脸却也是下意识护着怀中的孩子。
裴子野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宋今也有点难以形容,像是失落却又像是如释重负,可偏偏还带点怨恨和嫉妒。
“这是我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我哥哥何时又多了个弟弟。”宋今也脆生生的开口,毫不客气的盯着眼前两人看,“夫人可能是糊涂了,哥哥如今是裴将军府上的大公子,何时又多了个出生商贾的弟弟。”
对面的妇人脸色不好看,她许是没想到宋今也年纪小小嘴下却一点都不留情。裴将军府上只有一独子,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姑娘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子野一句话给断了:“不必再拾母子情深那套,当初你成婚时我不听他人的劝硬要来找你,你远远见到我却只叫人将我赶了出去。现在你也只管说到底有什么事。”
宋今也倒是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茬事,看着眼前妇人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道:“我夫君来京城买卖一批货品,但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人抓去了,我只想找人打听打听。我知晓如今你不是个硬心肠的孩子,就这蜂糖糕小时候你也常常疼惜我让给母亲吃......”
“不必再说,你的忙我会帮。只不过这之后,我们便没什么关系了。”
那妇人见他眸子阴冷却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自己手边牵着的孩子,心下不觉一颤动只得悠悠然离去。那妇人也许察觉不到,可窝在他怀里的宋今也却清楚地知道裴子野波动究竟有多大,从他掐着自己胳膊的力道就知道,他压根就舍不得自己的母亲就这样离开。人走出房门才敢眼巴巴的望着那妇人的背影,对那男童最多不过是有些嫉妒。
裴子野久久回过神来,才发觉怀中的小娃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竟然有些莫名被人看穿心思的羞涩与不适,当下清了清喉咙不自然道:“今日之事莫跟你哥哥提起,否则我定将你将裴知聿打哭一事让宋家大娘子抖落出去,也该让宋大人和宋夫人好好管教一番。”
裴子野怀中女娃娃脸色变幻莫测好不精彩,随后垂头丧气捏着衣角。说来也是巧合,昨日他归府时,恰好赶上他那向来娇气霸道的侄子气呼呼从马车上下来,见到他才不情不愿收敛脸上的怨气向他问好。裴知聿不是个虽是娇宠长大但却不是个多嘴的,只是他身边那个小厮叫什么红缨的像是聒噪的麻雀,叽叽咕咕一股脑把事儿全说了,还闹着要把此事报告给大娘子,说什么也得让那个宋府的五姑娘受受教训。只不过裴府大娘子去庙里礼佛正巧不在家,红缨这才在他面前吵嚷了好一阵。只不过当他去问裴知聿时,那小子却支支吾吾半天不做声响,半晌憋红了脸才挤出几个字:“也不全是她的错,她还是个小娃娃。”
“我不说,我一个字都不说。那能不能不要告诉我母亲,我前几日才刚被罚跪了祠堂,如今膝盖还疼着。”说着便故作柔弱的往裴子野身上一倒,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
裴子野出生没多久就赶上裴府遭劫,父亲流放客死他乡,母亲几年后也抛弃他再嫁。当时身边只有一个管马厩的老大爷看他可怜将他捡回家抚养。那老大爷是个鳏夫,没有子女兄弟只一人孤孤零零。没过几年那老大爷染病去世,他便独自靠替人卖些力气过活。时间久了,他也忘记了与人相依是什么感觉。即便后来被接回裴府,他也总觉得裴府的人事物总跟他隔着一层细细绵绵的网纱,便是府里最为缠人的裴知聿有时见他也会发怵。裴夫人裴将军对他愈好,裴知聿愈张扬肆意,他便愈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像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缝里生活久了的苔藓若是有一日见到太阳便会干涸枯萎般,因着后来他入了国子监并不常回裴府,也只逢年过节时回府探望。如今见到个小娃娃全然看不懂自己的脸色,即便自己不堪的过去被她知晓似乎也全无想象中的难以接受,裴子野有些新奇:原来有妹妹是这样的感觉吗?好像感觉也不错?
裴子野还想再说什么,包间的门口传来一群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随后门便被推开。一群少年人便见着裴子野阴沉着一张脸,双手胡乱的抱着个娃娃。那娃娃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瞥着嘴倒在他怀里。大家面面相觑,安静一瞬后宋予卿一个箭步冲上来拉着自家小妹两条小胳膊就走。许是太用力,宋今也皱起了眉头。
“裴兄,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别生气,等会去我定好好收拾她。”宋予卿陪笑道,但下意识却觉得裴子野的脸色更沉了些,转头低声对宋今也道,“你方才都干了什么,怎么他的脸色黑的像是要吃人。你可知道他如今已经在军营受训,我们这一群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的。”
裴子野瞧着宋家兄妹两个私下说悄悄话,暗觉不爽。轻咳出声打断道:“如今时辰也不早,明日还要上学,大家便都散了吧。”
刚讲完宋予卿便捧道:“是啊是啊都散了都散了。”随即后面一大群少年便也呵呵道“散了吧散了吧”,大家便如鸟兽状散开。宋予卿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他可不想招惹裴子野不然武课上还不被虐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