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饿了吗？”

    被砸醒的洛德艰难地睁开眼，自觉地把手臂凑到琳娜面前。

    琳娜呆愣地看着洛德的手臂，那上面遍布着划痕与咬印。

    内心肿胀不已，她记起神职人员们的修复力是很强的，受伤后只要及时治疗，轻易不会留疤。

    也许……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就是个错误。

    死拽着名为生的绳索，最终的结果就是在所爱之人身上留下数不胜数的疤痕。

    多么的可笑。

    “是没胃口吗？”

    洛德左手搀着椅背，右手伸向腰间的匕首。

    心口的肿胀变成钝痛，琳娜按住洛德的手，阻止他用匕首伤害他自己。

    洛德顺着琳娜的目光，发觉她正盯着自己的脸。

    “是想换个地方？”

    琳娜现在没什么力气，随便一个猎魔人都可以掀开她的手。

    可是洛德没有动，他侧过头，对她露出要害，几乎是在暗示琳娜咬上去。

    和往常不同的是，洛德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脖颈被咬破的触感。

    他回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琳娜，询问她怎么了。

    没有生气，也没有被作为食物肆意对待的恼怒。

    只是问她怎么了。

    昏暗中，洛德看不清琳娜的神情，她就这样桎梏着自己的双手，也不做其他的事。

    违和感从洛德心底滑过，他敏锐地觉察到，琳娜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天气太冷，冻感冒了？

    洛德抬头，想用额头测量她的体温。

    在他起身的瞬间，琳娜猛地低下头，唇齿微张。

    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洛德配合地偏过头方便琳娜落嘴。

    预料之中的啃咬没有到来，柔软的唇瓣吻上他的脸颊。

    洛德僵在木椅上，半天没有反应。

    “洛德。”

    她喊了声。

    成排的椅子开始发颤，或者说，被洛德带的发颤。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被酸涩堵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流不出半点，像是个穷疯了的穷鬼，突然拥有了难以估量的财宝。

    洛德终于挣脱那形同虚设的桎梏，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脸。

    琳娜又亲了他的额头。

    “放弃我吧，好好活下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巨大的不安擒住洛德的软肋，他惊恐万分地抓住琳娜的肩膀，质问道：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放弃你！”

    琳娜没有回答，她没想到自己已经衰弱到这个地步。

    疲乏和浓烈的困意席卷而来，她磕在洛德肩膀上，气息逐渐微弱。

    她的名字不断被呼喊，琳娜感知到，环着她的那双手臂在不断缩紧。

    叫这么好的人为她做这种事，她一定会下地狱的吧。

    琳娜想着，陷入永远的梦乡。

    她死后，洛德抱着她的尸体，抱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事。

    开始的时候，他在想，这会不会只是个玩笑，也许他多喊几次她的名字，琳娜就会醒过来。

    后来，他怀疑这是个梦，琳娜的意识恢复是假的，她的死亡也是假的。

    再后来，其他人发现不对劲，把他从木椅上拽下来，摩根老太太和琳娜以往的下属们都泣不成声，老太太攥着手帕擦眼泪，告诉他要往前看。

    他如梦初醒。

    葬礼被定在三天后，在洛德魂不守神的那两天，葬礼相关事宜都是由摩根老太太一手操持。

    老太太联系了琳娜在血族那边的熟人，等洛德回过神，又告知他去联系琳娜在人类那边的朋友。

    因为帮忙击倒了发狂的教皇这件事，外加洛德的一些小心计，琳娜在人类那边的名声出奇的好。这位好名声血族的存在，无形中降低了人类对血族的厌恶，让那些变回人类的前血族更加顺利地融入人类社会。

    洛德不想让太多的沽名钓誉之辈来，左想右想，就只邀请了原先的小队成员和黑金街的独眼巫师。

    至于布莱克巫师，他是不请自来。

    *

    葬礼当天，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血族的葬礼略去很多步骤，很多血族死亡后都是直接埋了，但考虑到琳娜还有些人类朋友，摩根老太太酌情加入了停灵环节。

    “琳娜做过那么多好事，之后一定会上天堂的。”威廉感慨道。

    伊兰斯踹了脚这位昔日的队友，用眼神凶道——说话前有没有想过人家是血族不信教！

    踹完后，伊兰斯转而安慰道：“人生无常，队长你还是要看开。”

    洛德嗯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血族那边突然传来阵喧闹，洛德往那边看，发觉是一位很有气势的女士，白发红眸，五官上与琳娜有几分相像。

    “莉莉丝女王。”

    血族们要行礼，莉莉丝止住他们的动作：

    “我就是来看看我侄女，很快就走。”

    莉莉丝瞥过洛德，皱了下眉。

    跟在旁边的摩根老太太主动解释道：“女王，那位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猎魔人。”

    “我知道了。”

    莉莉丝没有多看洛德，这会叫她想起自己那个拐跑她妹妹的神庭人渣。

    虽然她心底知道，洛德本质上和那个人渣不一样。

    现在再计较也没用，她唯一的继承人死了，洛德是不是人渣都和她莉莉丝无关。

    莉莉丝走神的空挡，独眼巫师凑到她旁边，和她商讨起账款的事情。

    这些数字听得人头昏脑胀，独眼巫师肩膀上的乌鸦打了个冗长的哈欠，扑腾着翅膀飞到洛德身边，用扁平的鸟嘴啄洛德的脑袋。

    布莱克的声音从褐黄的鸟嘴里挤出：

    “洛德，我警告你，别想什么有的没的。人都已经死了，要往前看，好好活着。”

    洛德没理他。

    布莱克又用翅膀扇洛德的脸，作为洛德的发小，布莱克可太知道洛德的死德性了。

    固执、死脑筋，表面越平静就越要担心。

    洛德一脸淡定地把乌鸦从肩膀上薅下来：“我知道。”

    布莱克担忧地盯着洛德。

    在葬礼的进程中，布莱克对他这位发小做过许多预设。

    比如洛德其实做了特殊的仪式，要把他们这帮人拉过去献祭；再比如洛德已经疯掉，等葬礼结束，洛德就要拉上他们一起死。

    毕竟在有关琳娜的事情上，他这位发小的底线灵活的可以。

    当初发现琳娜是血族后，洛德帮忙隐瞒；琳娜失去理智后，洛德更是疯得没边，把整个神庭捣毁泄愤，所有参与陷害琳娜的人，一个都没放过。

    万幸的是，直到葬礼结束，棺材合盖被放入地里，洛德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洛德只是怔愣地盯着棺材，头顶金发因为雨水的缘故耷拉下来。

    布莱克叫了他几声，他也没半点反应。

    唉。

    最后那点土被填到棺材上，被淋成落汤鸡的众人纷纷离开。

    布莱克飞到洛德身边，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进屋躲雨。

    “你先走吧，我想在这再待会儿。”

    布莱克：“别淋太久，回去记得把头发擦干，我过几天把她喜欢的那几件斗篷送过来。”

    洛德笑出声：“她原来还喜欢斗篷吗？”

    “当然喜欢啦。”

    当然不，这完全是布莱克编的。

    那几件斗篷不过是当初在黑金街，琳娜抢剩下的压仓货。

    不过人嘛，总得有个念想，反正他布莱克也不信教，说点小谎也不会怎么样。

    “总之，之后要记得去我那边拿，不然我可是要找你讨仓储费的！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洛德脸上终于有了哭丧以外的神情，乌鸦抖抖身上的雨水，扑腾扑腾地飞走，留下一地羽毛。

    “什么斗篷，又是编出来骗我的。”

    洛德收起笑意，走向墓碑后的矮灌木。

    确认布莱克已经飞远看不到后，洛德从矮灌木中取出一把铁锹。

    “抱歉。”

    道歉后，洛德一点一点地挖出土石。

    空地上的土块积累成堆时，沾满泥土的棺材出现。

    洛德拂过棺盖上的淤泥，取出腰间的银匕首，把棺盖撬开。

    他挨着琳娜躺进去，盖好棺盖，又用魔法操纵着土石往回填，填好后把铁锹藏回灌木丛中。

    雨停，新落的墓碑旁长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