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濛看起来气还没消,把书摔在课桌上开始讲课,但大家都知道她摔的是什么。
这一天都有种悲伤的氛围,直到放学谢丞还觉得心里有块东西在堵着。
“儿子?”
熟悉的温柔萦绕耳边,把谢丞的思想带了回来。
“明天对你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今天妈也累了,咱去下馆子。”
“好。”看着儿子状态缓和了许多,母亲也放心的馋着他一起上车。
到了饭店,母亲一直给他夹菜,搞的谢丞有些恍惚,总觉得像断头饭一样。
“哎呀妈妈,您也吃呗不用管我。”
母亲嘴上答应,手上却也没停。看着碗里即将堆成山的肉,谢丞不知为何情绪莫名变得很暴躁。
“我说了不用了!”
停滞在空中的手在轻微颤抖,不久后开口的语气稍显迟疑:
“啊…好!妈不夹了,妈自己吃。”
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谢丞太阳穴一跳,缓和下表情闷头吃饭了。
母亲没再打扰,知道他在如今这种环境下情绪偶尔失控也是正常的,既没怪罪也没痛心,反倒为自己让他发泄了下坏心情而欢喜。
谢丞抹不下面子在饭店里道歉,想着等考完再表示愧疚也无妨,于是就任由氛围这么僵持着。
父亲不敢说话,他们家一直都是“妻管严”,谢丞对她喊也许无所谓,但他要是敢喊就不是瞪一眼那么简单了。
本该庆祝的送考饭如此一来变得让人不舒服,见桌上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立马收拾收拾随身物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由于这个餐厅实在火爆,他们的车只能停在餐厅对面,现在要回家也只好过马路。
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车灯闪过眼前又马上消失,晃的人睁不开眼。路灯早就被熊孩子打坏了,可惜身处上级的管理人员懒得去管,也就没人在意这种不起眼的小事。
母亲紧紧牵着谢丞的手,似乎真的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里,眼睛死死盯住来往的车辆,一边用余光瞟着人行道上的红绿灯。
谢丞不知哪来的犟劲,还想把手抽回来,被母亲凶狠的眼神吓了回去。
等了将近一分钟,脸庞上被映出的光亮可算变成绿色,家人怕有危险,还特意小跑过去。
在即将跨进对面的台阶时,一辆未打车灯且通体漆黑的轿车毫无征兆的冲了过来。
“妈!”
月光照出一片猩红的血泊,谢丞愣了几秒,最后在父亲的哀嚎中缓过神。
大部分路人不愿掺合进这个是非之中,匆匆忙忙的跑走忙自己的事情,只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女生一脸震惊的帮打120。
“车!车跑了!”
附近一个看戏的店老板慌张提醒,谢丞只沉浸在痛苦中,令人生理不适的耳鸣加上一瞬间与母亲铺天盖地的回忆,就连这句话的半个字都没听见。
父亲还没丧失思考的能力,转过头看了眼老板,心中的怒火再也掩盖不住,肾上腺素逼迫他去追车。
谢丞理智回笼,意识到父亲在干什么后,放下母亲急忙去拉住已跑了几十米的他。
“爸…回来…别冲动!”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他精神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虚弱的身体与模糊的意志怎能辅助他喊出这些话,本该强硬的语气此刻便显得无力。
儿子的怀抱让父亲也冷静下来,一股懊悔和不甘充斥心头,那个家里的支柱腿一软,跪在了大街。
宽厚的肩头突然感到湿热,原来是身后一直被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哭了。极力压抑住的哭声让他想起自己身上的重任,以前还有个最信任的人一起承担,可如今却仅剩他自己了。
“别怕儿子,还有我呢。”
谢丞怎会不懂他的故作坚强,该来的总会来的,但任何人都不希望是以这种潦草的方式结束。
救护车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在与医生一起把母亲抬上车时,谢丞把她的大衣褪下挂在小臂,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硌的发疼。还在发抖的手伸进去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很小的盒子,小到只有一个卡片的大小。他的母亲文凭不高,甚至连字也很少认得几个,可盒子上却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
“给丞丞的毕业礼物。”
父亲不知从何时一直站在他身边,见他发现了这个惊喜,拿过手中用指甲摩挲着。
“这个呀是我跟你妈给你攒的钱,尧尧定期向家里转十几二十万,她却不肯在这里添。说是当父母的亲自给孩子攒更有心。”
说着,父亲又红了眼眶,声音也越发颤抖,抬手粗略的抹了下眼泪。
“你妈不识得多少字,除了你的名字外都是我一笔一画教她的…本来想着今天借着这个机会给你的,唉…你收着吧,这几十万都是你的,不用愧疚,咱家不缺钱,你就全当留着应急使。”
父亲似乎再说下去就又要绷不住怀念了,赶紧把礼物塞回谢丞手里,转身帮着警察处理现场。
谢丞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银行卡。最底下压着张纸片,还有两朵勉强挤进去的玫瑰花。
他看着两个玫瑰花又站了好久好久,脑子里没有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思想仿佛飘到远方,思绪恍惚中一片空白,连他自己反应过来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警察轻轻在身后点他,谢丞抖了一下转身直愣愣的看着对方。
“小朋友,你有没有看见关于车主的任何特征?或者关于车主开车的表现等都可以。”
警察已经很谨慎的避免对谢丞造成二次伤害,可他早已泣不成声,摇摇头蹲坐在地上。
他在想一个男生就这么在大街上哭是不是太丢人了。
他后悔为什么没道歉,后悔想抽回那只手。从儿时到少年,他已经被面子误了太多太多。
所以这次他不想再管什么面子了。
*
抢救结果不尽人意,车速太快导致全身多处骨折,再加上失血过多,母亲的后半生终要在白布里度过。
“你妈妈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是啊,直到现在他总觉得手上留有母亲手掌的温度。若不是那一刹那间把谢丞推开,也许现在躺着的就是两个人了。
听着别的病人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谢丞似乎被什么扼住喉咙般喘不过气,一切归于平静,已是凌晨三点。
还剩最后几个小时他就要奔赴考场了。
可此刻的他又怎能有心情去高考。
父亲用凉水冲了下红肿的眼睛,推着谢丞走出医院大门。
凉风顺着缝隙灌进衣领,看见自家车停在面前,他可算清醒了过来。
“干嘛?”他的语气像已经猜出父亲的下一句话,带着惊恐和反抗。
“回家。”
“可我妈还在医院,还要考虑她…”
“你还要高考!”声音突然增大,吓得谢丞下意识一激灵。
“我能理解你丞丞,但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语气突然缓和,仿佛刚刚的凶狠从没出现过。
“…”
“好。”
当真正坐在期盼十几年的座位上时,没有想象中的压力,没有激动的情绪,只剩无尽的不耐烦与恨意。
恨高考,恨离别,更恨那个愚蠢的自己和不让他陪在母亲身边的那个人。
简单扫了眼题,烦躁之下只写了几个答案后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谢尧因为工作赶飞机赶了几天才到,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竟是一个木盒子。
即便她已经很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可越是隐忍的哭泣越让谢丞触动,怕情绪再次崩溃,关上房门走了。
纪以尘特意等到他考完才联系,结果也只是询问成绩。
谢丞迟迟没回复,就他那性格按理来说早就捧着手机熬到不知南北,不会看不见消息的。
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太对劲,纪以尘试着换了个话题,果然对方秒回:
“有个事听不听?”
“?什么”
已经临近新年,纪以尘早早抢到了票,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但如今看谢丞状态不太对,也能猜出来个大概,想着干脆提前告诉一下能开心一会是一会。
可打完的字还没发出去,谢尧的消息比他更快一步,她的地位在纪以尘心中可比谢丞高得多,于是毅然决然退出去回复谢尧。
谢尧很少跟他发语音,今天是第一次。
“以尘...”
听见哭腔还说到一半的话纪以尘心里逐渐慌张,本想等待下文,可过了五分,十分,也依旧停留在那两秒的语音上。
“怎么了?”
他的语调也变得颤抖,又过了两分钟。
“母亲,死了。”
纪以尘先是不可置信,没一会又立马反应过来情况改签了那时买的机票。
他第一次知道在这么突然的事情下他还能冷静的思考,由于极度的紧张和害怕,手速比以往快了不知多少,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到机场的期间谢尧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什么别怪谢丞,她告诉他这件事不是怎么怎么样,但纪以尘一条都没看,跟着不间断的提示音上了飞机。
一路上既没堵车也没出现什么插曲,顺利的纪以尘都感到不可置信。
路程不算太远,但等赶到天也快黑透了,他总有预感现在打车未必能有司机接,抱着试试的心态最后可算打到了一辆,但也要半小时以后才能到。
他就这么站在路边,已经入冬的天气受地区的影响也不算太冷,但也足以让出门太着急披着件单薄的外套的纪以尘红透了鼻尖,搓搓已冻僵了的手,导员还在问他请长假的原因。
当时室友看见他毫无预兆的收拾行李就感到奇怪,问不是机票是一周后的吗,不过纪以尘收拾完就夺门而出,留下室友在那摸不着头脑。
到底还是室友给他向导员请的假,他甚至都没想到导员的问题,若不是他们今天可能还会被处分。
唯一陪伴着他的只有忠于职守的路灯,微弱的光亮勉强能让纪以尘看见屏幕上的东西。
心里还是惦记着谢丞,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直接告诉是谢尧告诉的他谢丞会不会怪罪。
不说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思索半天纠结着打了几个字。
“怎么样呀?感觉你不太开心。”
谢丞本来觉得还能自己消化完这件事,被纪以尘这么一安慰心理防线又瞬间崩塌。
纪以尘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点亮因为没动作而黑屏的手机,最后硬挺到车来了也没看见回复。
想想现在时间确实晚了,虽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缘由,也让他好好休息比较好,也许他已经睡了。
想通这点内心也不那么着急了,重叹一口气说出手机尾号。
司机偶尔顺着后视镜瞄眼他,突然后座上的人一下子坐直身子,大声叫他加速。
纪以尘收到了谢丞的一条消息。
“对不起,我没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