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池？好巧啊！”
邱池寻声抬头，朝右前方望去。打断她的人和朱投打扮得相像，炭黑色西装、扎眼的白衬衫、看上去很名贵的手表……不过，来人的发型不如朱投的精致。
那人笑得亲切，还叫出了她的名字，此刻正等着邱池给予回应。
她看了看那张陌生的脸，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他打过交道。
“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跟过来一看，还真是你。”他见邱池没反应，嘴角一僵，开口圆场道，“我你都不记得了？初一九班的季然。”
初一九班，季然？
她连自己初一是哪个班的都要回忆一会儿才能想起来，哪还记得初一九班有什么认识的人。难不成是她帮老师搬作业的时候，遇见过他？
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过季然这个名字她还是没有印象。
邱池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眼睛一转，恍然大悟般拉长语调：“噢——你变化这么大，我差点没认出来！最近还好吧？”
他一顿，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我转校之后，就再没见过你了，你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咳！”朱投重咳两声，桌上的烛火也跟着摇曳。
“这位……”季然淡淡撇了一眼朱投，随后目光重新回到邱池身上，声音骤然降下半分，“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听到后面半句话，坐在对面的朱投眉尾一挑，也向邱池看了过去。
二人突如其来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自在，她下意识皱紧眉头，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他不是。”
“我是邱池的相亲对象。”
……
邱池暗暗翻了个白眼。虽然他也没说错，但同事或者朋友的身份明显更合适说出来吧。还相亲对象，搞得像她自愿来的一样。
这猪头也太没情商了吧。
听了朱投的话，季然发出冷哼，“邱池才多大，需要相亲吗？”
她沉着脸，目光盯紧烛上正在燃烧的火焰，唇角忽得扬起，开口道：“被人诓来的。现在，我要找她算账了。”
邱池一拍桌子，猛然起身，对面前的人说道：“朱先生，祝你找到一个绝配的相亲对象，再见！”
她拎上包，又回头对一旁的季然开口：“再会，老同学。”
快步走出餐厅，邱池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顿时感到一身轻松。
身后仿佛还能听见细细悠扬的钢琴声，而此时，她只想感受风吹落银杏树叶的声音。
天边的余晖和路边的路灯为她照亮了一段路。司机将她送到家楼下后，默默在车内等待。
门外，邱池刚出电梯，耳边传来嘈杂的哄闹声。光是姑姑那几声刺耳的尖笑，就能让她浑身发麻。
进门，妈妈还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开门的声音，她转身，浸过水的双手在围裙上简单蹭了两下。
餐桌上，七八个仅有一点剩菜的圆盘摆在那儿，四周布满油点子。还有零零散散的一次性纸杯，倒着的，或者里面扔有烟头。
妈妈走过来，伸手要替邱池拿包。
“妈妈，这点小事我来就好。”邱池将肩上的包往反方向扯，提着一步步走向客厅。
弥散在空气中难闻呛鼻的烟味愈来愈重。
姑姑靠在沙发正中间，指尖的烟在一点点变短，烟灰随着她的动作抖落在地上，那片妈妈白天才拖过的地上。
邱池的爸爸，在家颐指气使、什么活都不干的男人，坐在她妹妹边上，曾经的气势减弱了一半。
她的表哥，在一旁自顾自地打游戏，嘴里不停嘟囔着一些话术，根本没注意别人的走动。
“小池回来啦，和朱老板聊的怎么样？”姑姑斜着眼，脸颊上的横肉来回抖动，在烟雾中，邱池都能瞧见她的唾沫星子。
她嘴角向下撇了撇，忍不住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提高音量大喊：“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倒是你们，骗我去相亲，这么着急把我卖了吗？”
姑姑瞪大双眼，还没开口，她的爸爸抢先一步破口大叫：“邱池！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真当我是晚辈就不会拿我当人情！今天咱们就好好说清楚，免得以后再来这一出。”她转头，死死握住拳头，想着还是先和他们和和气气地说，没准能最理想化地解决问题。
但邱池还是高估了人不要脸的下限。
姑姑起身，一副要开始说教的模样，叹了口气抬头说：“小池啊，姑姑是为你好，怎么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了呢？那个朱老板，多优秀的人啊，外面多少女的做梦都想嫁给他，你倒好，哎……这样，过几天你去给人家好好道个歉，我就不计较了，你还是姑姑最疼的孩子！”
在厨房忙活的妈妈听到动静，赶过来，走到邱池身边，当起了调解员，“小池，不能这么没礼貌，你姑姑也是操心你。”
妈妈拽了拽邱池的衣袖，她身形晃了晃，失神地看着这群人。此刻她仿佛成了一具空壳，下一秒就要被拉入深渊。
四周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一旁坐着的表哥，看到这一情况，游戏也不打了，站到他妈妈身边，对邱池说：“表妹，我妈说得对啊，我老板三十出头，年轻有为。你要是能攀上他，你们家不就出头了嘛！”
她推开妈妈的手，眼眸微眯，声线平静：“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装什么呢？你们不就是为了和老板扯上关系吗？别光盯着我呀，姑姑你可以和朱投他爸试试，或者表哥和朱投他妈……”
“邱池！我看你工作几个月翅膀硬了！”爸爸看了看姑姑的脸色，立马“教育”起邱池。
这就是邱池的爸爸，一个在关键时候站出来批评她的好爸爸，以此来表示自己对外人的忠诚。
其实以前，爸爸和姑姑关系是平等的。兄妹两个对彼此都很客气，是什么时候，地位发生了转变呢？
是姑姑嫁了一个有点小钱的厂长开始？
还是姑姑生出了表哥，而爸爸生的是邱池这个女孩儿？
又或者是表哥的工作收入比邱池的高时？
邱池也很难找到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
就算她找到了又能怎样？她管不了的。
无所谓了。只要别影响到自己就行了。邱池是这么想的。
“我的人生还轮不到你们安排！算了，和你们说不通，以后我也不想见到你们，赶紧离开我家！”她的嗓子有些嘶哑，却稳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嫂子你瞧瞧，这就是教出来的女儿？”姑姑见邱池油盐不进，于是将矛头对准她妈妈。这是姑姑的惯用技俩。
“别说不过我就说我妈，我妈为这个家忙前忙后，只有瞎子才看不见她的付出。就说你们，隔段时间就来我家吃饭，每次把我家弄得乌烟瘴气，你们怎么好意思的？你们没有自己的家吗？”
的确，只要他们来，邱池妈妈都会从早忙到晚。一大早就去菜场，回来把整个家打扫一遍，再准备一大桌好菜。他们走之后，又要一个人收拾混乱不堪的残局。
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们说一句：你真是个好儿媳、好老婆、好妈妈。
邱池后面的几句话，听得姑姑的眉毛都竖了起来，用手狠狠指了指站在她面前的邱池。她喘着粗气，低头在茶几上张望，举起一个玻璃杯，作势要往地上摔。
邱池见状，也不惯着她，一把将杯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咚——”地一声放在了身侧的木柜上。黑着脸给出警告：“这是我家，不是你家，别想摔什么就摔！”
“我来你家吃饭，是给你家面子！”
“谁要你的面子啊！再说了，你们这种人哪儿来的面子？”
两人这架势，像是要打起来了。
邱池爸爸拦住姑姑，低着头结巴地说：“小妹啊，你先回家，改天我领着这丫头向你道歉。”
……
“你在学校老师没教过你吗？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两个外人走后，爸爸自动恢复成“威严”状态。
邱池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惯她爸这个窝里横的样子了，“老师是没教过我，他们只用教我怎么学习，做人是要父母教的。爸爸，我小时候你有教过我吗？你关心过我、照顾过我吗？怎么我长大了，你反而开始管这管那呢？”
这应该是父女两个第一次认真谈及“教育”这个严肃的话题。他抬手，但终归没打下去，重重的巴掌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的“威严”失效了。
爸爸驼着背回了房间，将门狠狠摔了一下。
客厅里只剩下邱池和妈妈了。
邱池有时也会后悔，如果她再忍受一点，会不会情况比现在要更好？她和父母、亲戚的关系会不会不像现在这么僵？她的妈妈会不会不那么为难？
可大多数，她依然坚定地想，退一步，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她不愿自己活得那样委屈，她也希望能改变妈妈的生活。
“小池，你太冲动了。”妈妈的一句话让她的思绪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