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坐在邱池身旁，腰上还系着围裙，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邱池看着妈妈逐渐老去的容颜，刚刚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在此时变得平缓。

    “小池，家里人应该和和气气地说话，你看看你刚才，咱们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呀。”

    “对我来说，姑姑一家不是我的家人，我没必要受他们的气。再说了，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联合你一起骗我去相亲。如果我顺着他们，以后就会有相不完的亲。”

    其实邱池明白，妈妈也不喜欢姑姑一家。但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反抗，甚至可以为了迎合他们，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相个亲而已，没什么的。难道你以后不嫁人吗？”

    邱池没有丝毫犹豫，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以后不会嫁人的。”

    为什么长辈总觉得女人以后一定会嫁人呢？她心中的婚姻关系是神圣的，必须要有海枯石烂的爱情为基础。

    但这样的爱情真的存在吗？反正她没亲眼见识过。

    现实中的婚姻，是困住女人的牢笼。社会需要依靠女人繁衍生命，却忽视女人的需求。这不可笑吗？

    他们把本该美好的关系称为“搭伙过日子”，借此扭曲婚姻的本质。他们渴望女性，渴望女性成为他们的合法奴隶，以此掩饰自己的懒惰和贪婪。

    邱池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会怎样产生爱情。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自己会爱上别人。

    “你还小，也就现在这么说说了。等你长大之后，身边的朋友都结婚，你要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这种话，她见过千百次。“一个人生活，很难吗？”邱池顿了顿，垂下眼眸，再抬头，眼里藏着的是点点闪烁，开口询问：“妈妈，你是要我快乐，要是要我死亡？”

    “死亡”好像是拿捏长辈的一个词，他们忌讳这个词。

    高三时她的压力太大，和妈妈谈心时提到过这个词。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妈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流下了眼泪。

    妈妈嘴唇颤抖，“为什么要这样说啊小池……”

    “为什么这么说啊小池，结婚也能快乐，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啊。”

    “妈妈，你结婚了，你快乐吗？”她眉头微蹙，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妈妈没有回答。

    “我的快乐不需要靠结婚来获取，我一个人生活，我很快乐。刚刚才是我最不快乐的时候。”她不忍心继续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害怕自己未来那个并不存在的“老公”会是爸爸那样的人，也害怕自己未来成为妈妈那样。

    “妈妈，有事就给我打电话。”邱池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她已经不奢求能说服妈妈了，那些话，妈妈大概率听不进去。时代发展得太快，她们的思想没法同步。

    但说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就够了。

    回到李泌明家，已是晚上十点多。邱池累了一天，走进家门的步伐沉重而疲惫。

    “嗯？小明居然还没回家。”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大房子，摸索着开灯。刹时，整个屋子瞬间被笼罩在白光下，强烈的光线转化刺激到她的眼睛，下意识“啧”了一声。

    她连忙切换另一种柔和的灯光。

    “唔——”沙发上，一条纤长的人伸了个懒腰，像变异的黄鳝一样扭来扭去。

    邱池走过去，发出惊呼：“你在家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

    小明掀开身上的大衣，抬手挡在眼前，“我早回来了。就是今天起太早，太困了，没忍住直接倒在沙发上了。”

    说着，她大声打了个哈欠。

    邱池看清她现在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浓厚的眼妆晕开一大半儿，剩下的随着泪痕留在了脸颊上。凌晨做好的头发也散了下来，就像动画片里暴躁的女巫。

    “醒醒！哎，小明！你快去卸妆吧，老这样不卸妆就睡觉对皮肤不好。”邱池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催促她去卫生间。不过，她也太瘦了，肩膀捏起来跟石头似的。

    邱池交叉双臂，侧倚门框，对那和纸一样薄的身影道：“你的体重再增一点，会对上镜有影响吗？”

    “当然啦，哪怕就胖一点点，上镜都会很明显。”她一边揉脸，一边含糊开口，“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瘦得吓人？”

    “作为朋友，还是希望你能健康些。”

    李泌明对着镜子擦拭，动作轻柔细致。卸妆完成后，又简单做了保湿。

    回到客厅，二人并排躺在沙发上。

    李泌明盯着吊灯的边缘，说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姐妹我就要失业了。”

    “失业？怎么会？”邱池猛然坐正，盘起双腿，瞪大眼睛看向小明。

    还记得大三时，李泌明突然来她的学校找她，说有重要的事拿不定主意，想询问她的看法。

    她和李泌明虽然高中在一个班，但成绩远不如李泌明。李泌明很聪明，也肯将心思花在学习上，因此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三。而邱池则需要拼命背书学习，才能勉强在这个可怕的班级里苟活。

    邱池总以为小明最后会选择国外的大学，毕竟她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可她没有。她去了全国最好的大学，邱池留在了这个城市。

    不过二人并没有断联，她们每天都会向对方分享生活，放假了也会约着一起旅游。

    那天，李泌明先是发了个消息：【小池，我要当面和你说件事。我已经在去你学校的路上了。】

    二人在保商街边的咖啡店里坐下。

    “小池，你说，我适合当模特吗？”小明眉头微皱，看上去对这件事无比认真。

    邱池的食指不停摩挲下巴，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严肃思考了一会儿，分析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桃花眼、翘鼻梁、瓜子脸，一看就上镜，而且你又高又瘦，当模特绰绰有余。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当模特了？你家也不缺这点钱吧？”

    “和我家没关系，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人生的新方向。”

    小明递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月見里朔（Tsukimisato Saku）

    “谁啊？”邱池仔细端详这张名片上的每一个角落，大致分析出此人是一位设计师。

    对面的小明用指尖点了点她手中的名片，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震惊：“他你都不认识？”

    紧接着，小明呲着牙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普及：“他，月见里朔，是目前岛国最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他最擅长的是将古典风范融进作品之中……”

    邱池歪头看向正在侃侃而谈的李泌明。女孩的眼眸里是不同往日的明亮，她讲得眉飞色舞，连手指都情不自禁地在空中挥动着。

    她真的讲了很久，从她偶然遇见那位顶尖设计师开始，每个细节都向邱池复述了一遍。

    半个月前，李泌明和舍友逛街，路过一辆黑色商务车，车内坐着的就是月见里朔。

    月见里朔在来东国前，高调宣布将长期驻在东国工作，拓展东国市场，并与国内某知名模特公司洽谈合作。他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中提着一堆东西的李泌明，派助理把名片留给了她。

    这期间，月见里朔多次向李泌明抛出橄榄枝。他描述李泌明的美貌、赞叹她的身材比例，甚至坚决地表示，她将是他的缪斯。

    起初，李泌明觉得模特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完全偏离了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她选择经济学专业，就是计划未来成为商人，和她父母一样。

    但在从小接触各种名牌服饰的影响下，她对时尚的好感又被月见里朔激发出来了。

    她很纠结，纠结到只能找邱池当面聊。

    邱池安静地听，没有打断。听完之后，她明白了为什么小明会说模特是她“人生的新方向”。

    也许小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已经在期待当模特了。

    邱池握住李泌明的手，对她说：“小明，我相信你能胜任。就算你一开始做不到最好，你也要给自己一个试错的机会吧。不过，这世上还有你做不好的事儿？”

    ……

    就这样，小明答应了月见里朔。她不仅在大学期间保持优异的成绩，还作为新人模特，在时尚圈崭露头角。

    现在她的模特事业蒸蒸日上，突然自己要失业了，邱池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真的，我不骗你。这是我和SaKu商讨了很久的决定，过段时间我会向媒体公布，我的模特生涯到此结束。”

    小明叹了口气，嘴巴抿成一条线，随后拍拍邱池的大腿，“先说说你吧，我等了这么久，还想听你和你姑姑大战的故事呢。”

    邱池想追问原因，却只好先说自己：“也没有‘大战’啦，就是……”

    “哎——等等！如果你想说的是和以前一样窝囊的事，那你就住口吧，我怕被你气死。”小明嘟着嘴，抬起一条长腿搭在她的腿上。

    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推开小明的腿，“我和他们吵了一架。”